赫连说过孟希声像竹子,也对方无隅说过,他像飞鸟,注定要迁徙一辈子。不过好在方无隅并不害怕,因为他骨子里就不受束缚,偶尔累了暂做休息,然后继续扑向天空。方无隅听完之后,就觉得赫连是个缺心眼,动植物让他比了一堆,他很想给和赫连看看眼科,是不是他眼里就看不进人。
现在方无隅想想,赫连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不尽然,因为他这只鸟不愿意停下来只因为看不上其他树枝,若是孟希声这一根秀竹,他愿意栖一辈子。
1944年1月,八路军、新四军相继发起猛攻,方无隅在报纸上看到赫连统领的那支军队的捷报,拿来和孟希声共享。
1944年4月,国军在豫湘桂战役中溃败,孟希声得知了他的上峰虞师座在战争中牺牲献国,方无隅对孟希声说,当年不告而别,他偷了虞师座一辆卡车,看来是再没机会还了。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发起了滇西反攻,孟希声告诉方无隅,在滇西的古树林里,曾有人救过他一条命,不然他早已丧命在毒气缭绕的怒江之畔。
方无隅不走了,辞职书信最终被主任留在了锁起的抽屉里,想以此来威胁方无隅再敢瞎搞就把他辞了,方无隅甚为无辜,我瞎搞什么了?主任和他辨了二十多分钟,最后气得差点要脱鞋扔他。
大家都知道方无隅不走了,依然说不上欣喜还是遗憾,倒是看到性情古怪的方医生开始抽了空就往疗养区跑,去看那个瞎了眼损了脸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性格清冷,但不至于冻人,像化了冰的湖水,波光潋滟,触手微凉。医院公认方医生是个神经病,可这神经病碰到了那一池清湖,神奇地化作绕指柔,竟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来。
当然神经病永远是神经病,哪怕是那年轻人,也有经不住这神经病的时候,摸着黑在病房追打方医生,方医生欺他看不见,故意绕着他跑,年轻人气得喊,你敢欺负瞎子?方医生大大方方地说,为啥不敢?
而每次那年轻人追累了,或者绊跤了,方医生总能第一时间就接住他。
医院公认方医生长得好看,而那年轻人,若是没有脸上的伤,若是视力恢复,应当也是好看的,大家这样说着,遗憾地叹气。
下半年,孟希声出院,住进了方无隅租的那间房子里。
每天方无隅给他准备好饭食出门,下班归家时带着从医院刮来的伙食当晚饭,省一顿饭钱。他领一个人的工资,每天多带一个人的饭,不要脸地光明正大。两人围桌吃饭,方无隅给他讲医院的趣事,孟希声就和他谈论国事。
孟希声竟有些想念在医院的时光,毕竟那时有人与他聊天说话,方无隅也能来看他,好过现在一个人待在家里,生活全被方无隅安排妥当,他只需要负责吃喝拉撒,闲暇时听广播和音乐,或者伏案写点文章。
方无隅给他买了一台留声机,和好几张黑胶唱片。他手把手教会孟希声使用,孟希声第一次放下唱针,方无隅拉着他跳了支乱七八糟的舞。
一个月后,方无隅某天下班,没看见孟希声,他对着空落落的房间茫然了那么几秒,心头不安冲上顶峰,转身狂奔下楼。
那天方无隅找孟希声找到晚上九点多,回家时他看见门缝底下漏出的光,抖着手用钥匙开门,竟然转了好几下都不得章法,倒是里面的孟希声听到动静,摸索着来给他开门。
方无隅抱着他差点崩溃,孟希声茫然地在他怀里因为过于勒紧的身躯而呼吸困难。
孟希声是去了一家报社,他欣喜地告诉方无隅,他把自己这些日子写的文稿拿给报社,报社征用了其中两篇,并愿意和他达成合作关系,以后他要是有什么好文章,随时可以来投稿。
他摸出口袋里的稿费,指指桌子上的几个油纸包:“还热乎,一起吃。”
方无隅慢慢平息了燥火,啃起香喷喷的糖糕来。他看着孟希声脸上的光芒,说着下一篇文章预备写什么。
方无隅总是很怕孟希声会出事,他怕看不见的他无力在这世道里行走。
有一种人天生带着光明,不要说眼睛看不见,就算瘸腿断手,生命走到终点,他也不会失掉方向,他的光明能一剑劈开y-in霾天空,再黑的命运也能被他照亮。
方无隅就曾经被孟希声照亮过,他差点忘了,孟希声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多么强壮的身躯,却比很多人都要坚强,他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活着,而不是依赖于他。
孟希声开始沉浸在文字里,他摸着纸和笔,因为看不见便拿一把尺子抵住,使字行工整。他写自己熟知的戏曲,把京剧的起源和历史剖析得头头是道。方无隅夸他文笔好,孟希声看的书其实不多,也因此他的文字干净流畅,简朴实在。
方无隅倒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他看过很多书,只不过他看书只为打发时光,以及吐槽书中人物的个性和行为,看完便丢在一旁,这让他始终也没能成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类人,倒是读出了一肚子的j-i零狗碎,一嘴的鼓唇弄舌。
方无隅眼界高,孟希声听出他的夸奖出自腹诽,非常高兴。
后来孟希声逐渐开始写散文和,为了寻找灵感,买了一大堆的书,等着方无隅下班后抽空给他念。
从鲁迅到郁达夫,从林语堂到梁实秋,论语,诗经,莎士比亚全集,拜伦诗集……很快书桌被堆满,两人买了一张书柜回来,绞尽脑汁地把它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