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淡淡的冬日阳光透入了窗棂。
低垂帘幕挽起,透明的绞纱窗外是莹莹雪光之中的琼楼玉宇。
殷言酌和方岂对坐在轩窗下的一方小桌上。
殷言酌喝茶,方岂有喝酒。
茶是苦涩药茶,酒却是醇香好酒。
因此方岂有心情好得很。
殷言酌斜倚在铺着的厚厚貂裘的椅上,一派优雅自如,仿佛他饮下的是绝美佳酿。
殷言酌这两日身上舒服了些许,在暖阁内并未披着重裘,只套了一件轻缓素袍,帘外的天光映照在他如玉美皙的容颜上,他唇角清浅笑意低垂眼睫,修长的手指握着一盏骨花瓷杯,浅斟慢饮之中依稀又让人忆起了多年前江南世家的那位名门贵公子。
方岂有问:“殷爷离了临江来到京城,只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罢?”
殷言酌点点头:“是有几年了光景了。”
“殷爷的临江,”方岂有挑起竹筷,敲了敲桌面:“临江江阴醉仙楼上的好酒好菜,老朽可是难忘得紧。”
殷言酌听他提起,闪过一丝惆怅:“方先生也去过醉仙楼?那里的醉仙酿,的确是不错的。”
“老朽客居临江时,曾慕名而去醉仙楼,”方岂有眼角闪气狭促的笑意:“据说阁楼上的柱上的一篇临江赋,乃是一位临江城上世家公子在醉仙楼痛饮高歌之后淋漓题下,数年来不知多少文人才子慕名前来观赏,真是堪称醉仙楼上一桩fēng_liú韵事,不知殷爷可知此事一二?”
殷言酌看着方岂有眼中隐隐善意的嘲笑笑意,迟疑了一下,仍是微笑着道:“那时殷某年少疏狂,未曾料到以后倒成了一笔谈笑之资,如此这样,也算是功德一场。”
“哈哈,”方岂有痛快地大笑一声:“原来殷爷乃我道中人!”
殷言酌淡淡地答:“不比得先生兴之所至。”
方岂有瞥了他一眼:“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沾了?”
“身子不如从前,”殷言酌只漫不经心地答:“有时喝了气喘得紧,冷宿仇骂得烦人。”
“如此美物,怎可舍弃,”方岂有斟了一杯酒:“现时他不在,殷爷可要小饮一杯?”
殷言酌微微一笑接过了琉璃杯:“多谢先生美意。”
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方岂有问:“殷爷可知道庄主今日要出门?”
“嗯,”殷言酌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酒:“他昨夜提过。”
方岂有道:“殷爷可知他此行为何?”
“我不太懂得他的事情,”殷言酌仍然是那副意兴阑珊的表情:“鼎纵山庄生意东南西北一宗一宗的,我如何分神记得那么多?”
方岂有仍是不紧不慢:“殷爷有所不知,庄主这次却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给老朽付一笔诊金。”
殷言酌只是客套地随着他话题接下去:“却不知方先生要的是何地珍宝?”
方岂有玩味一笑:“殷爷万金贵体,自然是值得冷庄主花大价钱的。”
殷言酌这时方抬眸望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在桌面上轻轻搁下,眸中却现出了一缕锋芒:“但请方先生明言。”
“殷爷可莫见怪,”方岂有嘿嘿一笑:“我要的是——”
殷言酌只不露声色地看着他。
他慢悠悠地卖了个关子:“青州瓶卢山顶,拂花门下,门主的越紫塞的——项上人头。”
殷言酌搁在桌面上的右瞬然手轻轻一震。
几滴茶水泼溅出来如玉白皙的手背上,迅速变成了几个烫红的小点。
殷言酌扶着手杖站起,仍然不疾不徐地说:“方先生,你先坐,殷某失陪一会儿。”
方岂有一手执壶,看着那素袍缓带的颀长身影急急地掀帘走了出去,含笑又饮下了一杯。
殷言酌拄着手杖快步走出了暖阁。
荀福守在门口,吓了一跳:“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殷言酌不理会他,径自往门外走去。
荀福忙不迭地唤人:“还不赶快扶着殷爷!”
殷言酌出了书房,又走出偏厅,两名小厮急忙赶了上来:“殷爷,您小心点儿——”
殷言酌扶着了一个青衣童子的手,步出大门,经过庭院,走过院落外的那道垂花门时,他身子骤然无力地一晃,已是摇摇欲坠。
扶持着的小厮见他神色痛楚,累得脸色都变了,吓得抖着声音唤他:“殷爷……”
殷言酌气喘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才从阁中起得急了些,匆忙走了这么一段路,他只觉满嘴都是血腥之气,强撑着扶着手杖站稳了,眼前蔓延起大片大片的昏花重影。
他咬着牙又要往前走,荀福领着几个平日在暖阁伺候着的童子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冒然拦住他,只焦急着的:“殷爷您要去哪儿,小的差人抬歩辇过来,您缓缓口气……”
殷言酌喘着气继续往前走。
又穿过了一道月亮门,绕过莲花池,远远看到了游廊尽头的一队人马,皆是一身黑衣劲装,背上的刀剑闪着冷锐的光芒。
为首黑发紧束的高大身影,正是冷宿仇。
他急急喘了口气,闭了闭眼身子便软软地往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