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砖败瓦,蚀骨的风越过黎明外的一缕白阳,空洞的斑驳声在嗡鸣中奏起白骨拖曳的哀乐,一滴,一滴的血,从井字形的天坑上,砸落在尘腥满面的颊侧,迟钝的感知钻入皮骨,犹能尝出活人身上洒落的余温。
在这逼近死亡的清醒时刻,燕凭山没空去想那些令人目呲欲裂的肮脏背叛,他的心跳得不受自己控制,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唯有嘴还能动,颤巍巍地在臂骨断裂的疼痛中冒出一句沙哑的呼唤。
“恒长……你在下面吗?”
模糊的暗处传来艰难的低应,燕凭山的眼终于逐渐适应了视线中青紫交替的发花眩光,在打量四周情况的同时,他听到两个声音,先是暗处,苍恒回了话,比他还喑哑,约莫是先前指挥的时候过于嘶声力竭。
“在…六子也在,就在旁边,他这小王八蛋,好像晕过去了……还有气……”
沉重的攻城弩倾斜在巨坑之中,形成危险的三角,此刻压在他胸口的是不紧不松的斜角横断,燕凭山试着翻身坐起,随后这驽便蓦地一沉,吓了他一大跳,苍恒似乎在下面骂了两句,可有气无力的,燕凭山听不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第二个声音。
锐物抽穿入腹的皮肉撕裂声混合着惨叫,着实算不上什么令人安心的动静,尤其是,那冒着白光的口子被倒下的尸体遮掩了半边,血就直直地淋在燕凭山脸上,很恶心,仿佛被人当头浇了盆杀过鱼的腥水,让他有点想吐。
不过被淋了没多久,那尸体就被人挪开了,有个人蹲在那井口外,放下来一根破旧的青竹棍,那竹棍上半截都是湿润的血,想必这就是方才干掉了那狼牙的人,这人话不多,只说了一句:
“上来。”
燕凭山勉强拽住了那根棍子,晃了晃,扭头把嘴里的粘稠液体呸了出来,仰起脖子勉力道:
“下面还有人。”
“我先救你上来。”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喘着气道,“我盔甲撑着这玩意儿,动了就塌了。”
那人也干脆,收起棍子就走,走之前似乎又杀了人,因为从上边掉下来一个帽子,啪嗒落在他旁边,溅起蓬灰,呛得人很是难受。
未知的日影自眼睫处淡然掠过,在这种环境下时间的概念总是容易被模糊,即使厮杀就在头顶发生,于他而言,却已成了有心无力的一件事,坠落的红色液体尚可算作漏壶,等他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计不清那滴漏的数了——这次是从下面传来的。
“那帽子没砸到你吧。”
燕凭山伸手去拧刺进腰间的木茬,应了一句:
“没有。”
他静静在原地等着,将扎进片甲里的木茬慢慢拔了出来,还听见有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出去,当然了,毕竟是玄甲造的钢铁之躯,只是再坚固骁战,也总难敌人心险恶。
那人默不作声地带出去了一个,虽然不知道是谁,可燕凭山还是稍微松了口气,只是接下来就不那么顺利了。
“你的腿绞在里面了,膝盖以下都绞在轮子里。”来救命的人说,语气很冷静,“最好是动一动。”
“不用了。”苍恒的嗓哑得几乎听不到,跟推不动的磨盘似的,“你带他出去吧,这驽的轴承已经断了,别让你俩交代在这儿,不用管我。”
燕凭山心底就咯噔一下,可他更不敢乱动,苍恒是驾攻城弩的好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说明情况要比这个严重,燕凭山想说要那来救命的人先出去,他死马当活马医地挪一挪,看看苍恒有没有机会爬出来——男人冷静的嗓音就又起来了。
“我帮你撑着,你尽力往前挪,拉着我的手……”
那过程漫长得很,驽先后下塌两次,最后塌得苍恒要男人去找刀来给他砍腿,燕凭山则在那次垮塌中直接被横梁扫了下去,他隐约觉得自己砸到了好几个地方,像个不会痛的铁疙瘩一样滚到干燥处,疼痛与晕眩感一并涌上,胸口闷得发慌,苍云是真的耐不住了,哇得喷出口血来,又接连呕出些细碎的块状物。
内脏大概受伤了,燕凭山这么想着,毕竟这东西他熟悉,看得太多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太能记得清,那段记忆有些乱。不过他知道攻城弩终究还是完全塌了,也记得男人在地动山摇中冲过来抱着他疯狂往外逃的那种喘得发抖的紊乱气息,他也不明白怎么就记住了这些,或许是因为他是在这个男人的怀里重见了天日。
燕凭山的断片没怎么持续,他感觉自己躺了很久,实际上也就是日光往上抬高一点的时间而已,因此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沙场上腥涩的,熟悉的烈风刮着他狼狈不堪的脸,纹身被血打湿得看不大清楚的丐帮正背对着他,这在战场上是大忌,却让燕凭山在封原千里的天寒地冻中触摸到一点久违的暖意。
丐帮正在给后脑勺被粗木椽开了瓢的六子绑绷带止血,说他这样都不死也算是命大,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进伤兵营,苍恒坐在旁边,被车轮绞过的右腿就像是团烂掉的软肉,裤腿已经被割裂,大抵是为了解放这条腿而做的工作。
他此刻意识也还是清醒的,拄了刀,险险站立起来,想要在前边带路,然而终究还是不得单腿走路的方法,被丐帮拦下。
“别逞强,体力省着些,防线又后撤了,我们得再走好一段路。”将已经滑得握不住的竹杖别在腰间,丐帮伸出了手,“我扶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