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七窍生烟:“关你屁事!”
那犯人一愣,闭嘴不语。赵棠爬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和着玉佩相撞的声音、挟着似曾相识的熏香气味。刘睿的声音从后脑上方传来:“赵棠?”
赵棠转过头,翻着白眼看刘睿,胸腔起伏着:“是啊,怎么,和你前夫重名了?”
刘睿一动不动地站着,微微低头,火把在他背后晕染一层光。赵棠看清了他的脸孔。
那张脸依旧白皙,少年时柔和的轮廓显出棱角,五官也长开了。乌木簪子插在炭黑的发髻上,鸦羽般的眉毛修长整齐。那双丹凤眼,被睫毛遮去一半,看不清神态。
一时间,赵头脑空白,只剩一个遮蔽万物的念头:他真好看。
于是,他说不出话,喘不过气,眼中又酸又涩,快要流出泪。他咬紧牙关站起来,爽朗地大笑:“吓一跳吧?没想到是我吧?好久不见啊!”
刘睿眉梢一挑,仿佛惊讶,随即笑道:“好久不见……坚儿太不懂事,竟把你抓起来了。”
云起、廷尉、犯人、狱卒们都惊讶地看过来。云起上前道:“陛下认得赵先生?”
“这是朕的……”刘睿沉默一瞬,微微笑道,“救命恩人。”
赵棠就站在那里,哭不得笑不得,进不得退不得了。海誓山盟,洞房花烛,最后只是救命恩人。
救命而已,恩人而已,还清恩情,就两不相欠。
云起立刻对赵棠行礼:“原来是陛下的恩人,失敬!”又对刘睿道:“臣说的那个小孩子初阳,正是赵先生的儿子啊!”
赵棠有心解释,忽而想:“解释个屁!刘睿听了,还以为你自作多情呢!你算老几?”便沉默不语。
刘睿笑问:“是老大吗?”
赵棠道:“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小的,一男一女。他妈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刘睿笑道:“儿女双全,恭喜。”
赵棠跟着笑,心想:“妈的,笑个屁!”
刘睿低下头来,看到赵棠的腿,便柔声道:“赵兄腿脚不便,朕有车,送你回去?”
赵棠道:“不用,我家近,我自己走回去……”转身要走,但那挨过踹的右腿一用力,便剧痛钻心。他差点儿又摔倒。这时,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那是刘睿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皎洁,宛若一抹柔凉的月光。赵棠浑身僵硬,怀疑自己把刘睿的衣服蹭脏了。刘睿道:“朕送你吧,顺路。”便对云起等人吩咐一声,扶着赵棠朝监狱外走。一干随从呼啦啦地跟出来。
牢房外已是深夜,火把成林,仪仗队伍站满一条街。天子车驾在正中,六匹白马拉着,后跟十几辆小车。小车都竖着旗帜,色彩鲜艳,宛如美人舞袖。刘睿把赵棠搀到天子车驾前,立刻有一个雌雄莫辨、美艳至极的少年走上前,低眉顺眼地卷起竹帘。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刘睿的熏香气味。那车子华丽宽大,底部铺着白虎皮,顶部镶着夜明珠。赵棠紧张地钻进车内,手在白虎皮上一摸,虎皮就黑了。他趁刘睿没发现,挪动位置,想遮住那片黑迹,但刚坐过的位置也是一片黑。
他干脆不遮了,大剌剌地舒展手脚坐着。美艳少年放下车帘,帘子外,云起跟过来,对刘睿说话。
云起道: “陛下重罚王子,王子定会把账算在臣头上。您得护着臣啊。”
刘睿道:“爱卿忠心耿耿,朕有数。”
云起笑一声,低声道:“臣不止有忠心,还有私心。陛下有没有数?“刘睿道:“朕……”
赵棠屏住呼吸,倾听答案。竹篾作的车帘微微晃动,透过缝隙,赵棠看到火光照耀中,刘睿的脸。那张脸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尴尬、担忧、迟疑,变换成决绝。
他微笑着、一字字道:“朕当然有数,朕的心,同爱卿是一样的。”
云起“啊”一声,满脸通红,低头看脚尖。片刻后,他殷勤地掀开车帘:“陛下上车吧,待此间事了,臣便进宫,看……看望陛下。”
刘睿含笑点头,坐进车内。
赵棠听到二人的对话,愣住了。刘睿一上车,他便把占地方的两腿长腿缩回来,抱着膝盖蜷进角落。刘睿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马车另一角。这车宽大,二人之间便有极宽的距离。
赵棠道:“陛下,草民把你的车弄脏了,你回去叫人洗洗吧。要是洗不干净,我原价赔你。”
刘睿愣住了,良久笑道:“不必了……”这时远处有人喊: “天子出行,行人回避。”随即箫鼓音乐之声大作,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廷尉府的人齐声跪倒送车驾。赵棠在一片嘈杂声里道:“要的,亲兄弟明算账,再说我有钱!”
刘睿道:“那先欠着,等哪一日朕落魄了,再去向赵兄讨。”
赵棠道:“你长命百岁,社稷千年,不会再落魄啦!”
刘睿微笑道:“那么,赵兄便送朕一颗珍珠吧。”
赵棠满口答应,吹嘘海外珍珠多么白多么大。刘睿静听良久,目光却锁在赵棠腿上。赵棠说累停嘴时,刘睿便问:“用刑,都伤到哪儿了?”
赵棠把右腿伸出来:“就腿上挨了下,都皮外伤!我出海时跟水手打架,人家一刀捅我胸口,幸亏肋骨卡住了,我才活下来。”
赵棠一边说一边比划,刘睿目瞪口呆:“出海这样危险?那能……不出海吗?”
赵棠笑道:“不出海怎么赚钱呀?几百号人等我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