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皇帝跑出来迎接皇孙,大臣们自然只有跟随的份儿,而且皇孙是正儿八经的储君,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除了一些天生立场敌对实在无法言和的,还有一些保持着几分脸面的清流,其他大臣们在迎接皇孙这件事上都积极得很,根本不敢落于人后,甚至那些清流因着林知秋的关系,对这位皇孙也是十分欢迎的。
墨远对这些大臣的心思了如指掌,心中暗笑,不过面上功夫也要做一做,见郑谦从最后一级台阶跑下来,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垂头哽咽道:“孙儿拜见皇祖父!”
郑谦扑过来,单手将他扶起,老泪纵横道:“皇祖父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呜呜呜呜……”
墨远看着他以袖掩面哭得情难自已的模样,莫名有点想笑,一时怎么都哭不出来,忙也抬袖将脸遮住,与他哭成了一团。
旁边的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地,纷纷出言劝谏。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皇孙要保重贵体啊!”
这时突然有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我的侄儿啊!外面都在传你是流云公子的二徒弟,那流云公子可是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堂堂皇孙怎么……怎么能拜魔头为师呢?那不是明珠暗投么……”
四周陡然一静,就连郑谦的哭声都中断了,墨远用袖子狠狠压了压眼睛,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说话之人是当初被自己射瞎了双眼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恭王,恭王因为目不能视,方才让人搀扶着下来,晚了片刻,此时挺直腰板站在人后,因刻意拾掇过,颇有几分风光霁月、悲天悯人的贤者模样,又言辞恳切地说了一通,更是摆足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长者态度。
墨远用按压得赤红的双眼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恭王继续道:“听说那流云公子还有悖伦常与徒弟苟合,更是为了徒弟一人杀了别人满门,你原先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不脱离师门?你这是要让天下人抓住把柄啊!唉……”
周围的大臣偷偷看向墨远,有的面露焦急,生怕他被为难住,毕竟他长于乡野,不熟悉宫里这些勾心斗角,有的人则持观望之态,想看看这皇孙究竟值不值得自己追随,也有些原本就亲近恭王的,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墨远正要开口,郑谦却抢在他前面发话了,冷着脸不悦道:“瞎说什么呢?尽是些没影的事!有你这么当叔叔的么?”
恭王没料到以往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竟会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训斥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委屈道:“儿臣这也是为了侄儿着想,堂堂一国储君,不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建树,好歹也不能受千夫所指啊!”说着转头看向墨远,“侄儿可承认自己是流云公子的徒弟?”
墨远心中冷笑,这恭王当年做太子时就不怎么聪明,这会儿还是没什么长进,兴许是之前自己一直不露面,他找不到对付自己的契机,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就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下套了。
自己若顺着他的话答,无论承认不承认都会给他拿住把柄,承认的话,那自己就是认魔头为师,与认贼作父无异,不承认的话,又会被他说成薄情寡恩之人,连养育了自己的师门都不认,是个趋利避害的鼠辈,横竖都是他的理。
恭王眉梢扬起一抹得意之色,又很快收起,换成一副颇为正色的神态,追问道:“侄儿可承认自己是流云公子的徒弟?”
墨远弯起眉眼,唇角轻勾:“皇叔还真是消息灵通,我这才刚进宫没多久,您就将外面的传言都打听清楚了。”
他嗓音轻柔,似话家常一般,周围的大臣们莫名松懈了几分,再看他满面笑意,不禁暗赞他的从容不迫,相形之下,恭王倒显得咄咄逼人了。
墨远却在这时忽然敛了笑意,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书的封面上写着《黄帝内经》四个大字,看书名自然不算稀有,可书的样式细看竟是宫廷御制之物,他将书展示给众人看,叹息道:“皇叔只说江湖上对我师父不利的传言,却不说我师父这么多年救死扶伤的功德,难道诸位都忘了当年的应城涝灾?那次若不是我师父下令出人出力出银出药,应城早就成了一座死城,说不定附近其他州县也会受到连累,那次涝灾后,皇祖父特地下了一道圣旨褒奖我师门,还将宫里的书赐给我师父,皇叔口口声声说我师父是大魔头,且不说这些没影的事真假如何,难道皇叔是想说我皇祖父眼瞎了,褒奖了一位大魔头?难道皇叔认为我皇祖父错了?”
恭王听他说到“眼瞎”二字立刻被戳到痛处,差点跳起来,随后才意识到他竟然拿皇帝做了挡箭牌,后知后觉地惊了一下,手心里的汗都出来了,磕磕巴巴道:“父皇也是被奸人蒙蔽了视听,这又不是父皇的错!”
墨远慢慢朝他走过去:“那是谁的错?是我师父不该倾尽钱财去救那些百姓?是那些百姓不该被救?是医者的错?还是百姓的错?”
恭王听着他脚步声靠近,想起他在江湖中的身份,不由面皮紧绷、连连后退,差点在摔倒在台阶上,让身边的人及时扶住才没有出丑。
墨远看着他,目光戳在他蒙眼的绸缎上:“皇叔仅凭江湖上一些风言风语就抹杀侄儿的恩师这么多年救死扶伤的功德,侄儿心寒呐!”
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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