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朕说,”朕再次轻轻开口,“孤狼为何对此事追根究底呢?不管是头狼还是南方狼,它们自己弄得清不就够了么?”
听到朕的回答, 雍蒙噎了一口气。缓过来后,他带着点苦笑的意味问:“陛下觉得, 孤狼逾矩了, 是么?”
朕没肯定也没否定。因为朕知道,人人都懂得大道理,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大道理。雍蒙向来不好管闲事,管了就说明他真正上心。朕确实可以像之前那样训斥他、甚至惩罚他, 可于朕、于他、于天下都没什么好处。
棘手啊……
朕暗地里叹气,却突然计上心头。“那朕也和魏王讲一个故事。”
从前,很远的地方有一群野狼。它们原本势力极大,是水草丰美的草原上真正的霸主。但传了几代之后, 头狼懒惰昏聩,只顾吃喝玩乐, 根本不关心狼群中其他狼的死活,更别提它们能不能吃饱了。自酿恶果,它们被来自北方的狼群击溃,几乎全军覆没。
然而,因着天生机敏,有只幼狼得到了北方狼群头狼的青眼,侥幸活了下来。这是极其罕见的事,众狼都对它虎视眈眈、垂涎欲滴。家族覆灭,后无退路,幼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容易保全自己,还把位置往上提了不少。
后来,南方的幼狼长大了,头狼也换了。新任头狼看着年纪轻轻,实际上不动声色得根本没有狼知道它在想什么。南方狼愈发谨小慎微,同时更加注意观察头狼的一举一动——无声无息地流放了阳奉阴违的狼,灭掉更北处想要乘虚而入的狼群,还诱出潜藏的剩余南方狼群并一网打尽……
待到这个时候,南方狼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头狼预备清除的障碍。它已经预料到了这点,它大可以趁早逃走。毕竟,以它的机警和身手,即便做孤狼也能得到善终。
但是它不愿意。反正家族覆灭,它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故而,它宁愿死,也要达成自己最大的心愿——
留在头狼身边,即便头狼已经对它起了杀心。
“……它为什么不走?”雍蒙下意识地问。但话出口,他就自己明白过来,脸色瞬时变得十分复杂。
朕瞧了雍蒙一眼。“魏王以为,有几人能如这头南方狼一般,宁死也不离开?”更别提朕没说的、接下来还豁出命的犯上举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雍蒙的神情里显然写着这个。“臣……想不到还有谁。”他说,话语艰难,似乎还有点羞愧。
朕没再说下去,只是移开目光,远远注视着那片流炎般的凌霄花海。雍蒙还是很诚实的:即便家国覆灭是把双刃剑,可同样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多人敢于选择死亡——
建康城破之时,谢氏全族服鸩,而谢镜愚选择了战亡;朕起杀心之时,寻常人都知道走为上策,而谢镜愚偏向虎山行。
两次。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谢镜愚都不愿意坐以待毙,而是选择冒更大的风险。高风险才有高收益;在以性命为赌注的关键时刻,他赌对了。
其中重点,雍蒙肯定也能想到。他原本望着朕,后来像是不敢直视,便跟着朕的视线方向看向那些成片怒放的丹红花朵。“若是没有一点儿运气,只怕……”他的话声极低,还没说完就消散无踪。
但朕知道雍蒙的未竟之意。若是没有一点儿运气,谢镜愚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朕也不打算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光是从建康城中杀到城门,出个差池就足以要命。其中固然有实力的因素,但父皇正好在城楼上、正好看见了、还正好欣赏他,都是可望不可即的难得运气。
再来说朕。就以朕在朝臣心中心机深沉绝不手软的普遍印象,谢镜愚贸然表白,没被朕砍头、反倒令朕也喜欢他,也免不了要说一句天时地利人和。谢镜愚预料不到,朕也预料不到,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会儿,对雍蒙的疑问,答案已经很明显——
谢镜愚拥有的优势,雍蒙一样也没有。比如说,家室顾虑,赴死勇气。而谢镜愚没有的麻烦,雍蒙却有。明摆着,朕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朕再如何也不会考虑他。
有了这些区别,什么才能脾性都要往后排了。
可能正因为彻底明白自己没希望,雍蒙脸上表情愈发空落。“陛下,日头不早,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他一反往常地率先提议。
朕点点头,随即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回廊,一路无话。等到门口,御辇早就等在了外头。
“陛下!”
就在朕登车的前一瞬间,雍蒙突然叫了一声。朕回过头,略有讶异:“怎么了,魏王?”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要令朕更讶异,雍蒙满脸都是失落怅惘,接近心如死灰。朕曾见过他有一次类似的表情,但今天程度远甚于从前。似乎没料到自己真的开了口,他面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仓皇。“没事,只是……”他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借口,“今日能随陛下游园,实在是臣的荣幸。”
朕能听出他言不由衷,稍稍扬眉,原本撩起下摆的手也停住了。“到底怎么了?”
见朕转过身,雍蒙的那些失落怅惘瞬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臣……”他几乎有些结结巴巴,“以后还能随陛下出行么?”
朕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不管是作为吏部尚书,还是作为魏王,你这要求都太低了。”朕意有所指地道,“不管如何,你都是朕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