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好,”利夫人将一盘糖烧排骨放在桌上,红着脸说道,“谢谢关大人还记挂着我。”
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利宾来公馆接上了关卓凡,到家里吃饭。两顶双人抬的小轿走了没多远,便放了下来,出轿一看,是在一处小巷子的巷口,里面甚是狭窄,轿子进去便错不开。
“上海的弄堂,亦是一景!”关卓凡的历史病又犯了,站在堂口,四处张望,而且大发感慨。
利宾对关卓凡的博学,敬意又深一层,他一个旗下的官员,生平第一次出京,“弄堂”两个字,随口就说了出来,而且连音都没有读错——“弄”字在这里,要读成“龙”的去声。
利宾的家,是弄堂内的一所石库门房子。等见到利宾的夫人,原来的小棠春,关卓凡不由又是一番感慨:曾经莺歌燕舞的红歌妓,现在洗尽铅华,变作一个主妇模样,只是略略有一些发福,见得夫妻恩爱,日子过得心满意足。
一声“嫂子”,弄得利夫人红了脸,把菜放在桌上,便又逃进厨房去了。关卓凡看着利宾,笑嘻嘻地说:“利先生,说起来,你是不是待人家薄了一点儿呢?嫂夫人荆钗布裙的,你们这是要学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啊。”
他有开玩笑的意思在里头,利宾却正色答道:“逸轩,你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不能拿你给我的钱,胡乱开销。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也得帮你把钱用在正经地方。”
利宾这样一说,关卓凡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也改容相向,谈正事。
利宾带着小棠春从京城到上海以后,安顿下来,便到原来所在的“墨海印书馆”走了一趟,与他的老师、创办书馆的英国人麦都思见了面。麦都思是一名高级教士,也是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在上海的人脉极广,在他的帮助下,利宾跟上海的华洋官员和不少华洋商行,都打上了交道。
当初在紫春阁,关卓凡曾经交待给他三句话,“若要强国,离不开强军;若要强军,离不开洋务;若办洋务,离不开上海”。他仔细琢磨了话中的意思,发觉关卓凡的重点,是在“强军”两个字上,因此在交往之中,若是遇到与军事有关的人,便格外用心结纳,而且自己对于洋务与军事,亦很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
“逸轩,你交给我的两幅字画,都已经出了手。黄庭坚的《云赋》,卖了一万八千两,我这留下的是一万二;梁楷的《六祖伐竹图》,真是稀世珍品,我托了可靠的人,在香港找的下家,除掉回扣,净得了三万七千四百两,加在一起,是四万九千四百。你托我买下的那批法国货,一共花了两万二千两,我之前所用的钱是……”
关卓凡举起手,告饶似的说:“行了,行了。”
“怎么?”利宾愕然道,“你既然来了,我当然要交账。”
关卓凡摇摇头:“不!不但不要交,我还要再给你加钱。”
“还加钱?”利宾有些糊涂了,“逸轩,你人都到上海了,衙门里有的是人,还用我替你管钱么?”
“那是公款。”关卓凡狡黠地一笑,“这是私款,两回事。那批法国货,回头亦要从关银里面报销。”
“那就等于没花这笔钱……还要加钱做什么呢?”
“我先问你,”关卓凡笑着说,“利先生,你听说过‘股份公司’么?”
“我竟不知你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利宾无奈的笑了,“这样的公司,上海也还只有两家……”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瞪大了眼睛:“你是要入别人的股子,还是要让我办公司?”
“自然是办公司,而且还要办洋行!”
利宾倒抽了一口冷气:“那还得找洋人来入股……”
关卓凡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这不是急务,你先存下这个心,好好琢磨琢磨,过几天咱们再商量。”
话说到这里,利夫人把菜也准备齐了,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你也来一起吃吧。”利宾招呼夫人道。他跟关卓凡,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是不必避忌的。
利夫人却还有些忸怩,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不敢跟青天大老爷一起上桌。”
“老爷?你们家利先生,才是真正的老爷。”关卓凡笑眯眯地从身上掏出一个“护书”,从里面取出一张崭新的部照,“我倒差点忘记了——利先生,我替你捐了一个五品知府的小花样,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恭喜你跟嫂子,举案齐眉。”
吃过了饭,按两人昨晚说好的,要到设在七宝镇外的军营去一趟,这次不坐轿子,转为骑马。出了城门,早有图林带着二十几名骑兵等在路旁,另有十几架马车,装满货物,蒙着油布,由利宾的一位堂侄带押着,也在等他们的到来。
“图林,见过利先生。”关卓凡指了指利宾。
图林已经赏了千总衔,仍是作为关卓凡的亲兵队长。他等图林行过了军礼,转头问利宾:“都在车上了?”
利宾点点头:“嗯,上午就从仓库里提出来,都装好了。”
“走!”一行人以四名骑兵为先导,夹护着马车,向轩军营地行去。
松江府的府治和娄县的县衙,都设在松江城内,而轩军的营地,则设在松江与上海之间的七宝镇,离开上海大约十几里的样子,不用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到了营门,丁世杰已经带着几名军官等候多时,见到利宾,不禁愕然——这不是那个在奎元馆中又哭又叫的醉酒举人么?
“这是利先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