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洗净了抱去见他的父皇,动作轻得好似捧着个浆糊粘成的碎瓷器。
谁想嘉元帝只瞥了他一眼,皱着眉摆了摆手。弹指间便给他判了死刑。
裹着他的绸缎襁褓被奶娘攥出了褶子。
圣人这是什么意思?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不能把圣心琢磨得透彻,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能明白什么?
奶娘低下头盯着他那透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心里头思绪万千。扔不得,养不得,更不能让他在自己的手里死掉。纵是弃子,也好歹都是天家的血脉。
只还未待她思索出处理他的法子,有人猛地窜出来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暗沉漆黑的夜色里,奶娘借着稀薄的月光瞧清了来人。是虞昭容。
她穿着一身银丝月色裙,挽着一段泥银披帛,梳着堕马髻,斜簪了根云雀纹银步摇,薄薄的银箔垂挂在如墨染的鬓边,一举一动间晃出一个个婉转缠绵的弧圈。
虽说发髻微乱,披帛的一小截都拖在了地上,却依旧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
只这美人是那在水一方的美人,任尔寤寐思服也可望而不可即。
奶娘目送着那抹素色的影子消融在夜色里,暗自心惊。这位若是肯对圣人多上几分心,还有宫里其他的夫人娘子什么事儿?
似是从那个月色迷蒙的夜晚起,宫中礼佛避世多日的虞昭容就不再是释迦牟尼的信徒了。她所信的,只有自己。
悄无声息地,她逐渐从一支香远益清而不可亵玩的清莲,蜕变成一朵恣意盛放的带刺蔷薇。大抵连她自己都认不清,这到底是涅槃还是沉沦。
后来,白蔷薇刺尖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便又幻化成妖冶绝伦的赤蔷薇。
而他秦淮,终日偎依在柔软芳香的花瓣里,看着她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将他高高托起,直至那九龙盘旋着的金銮座。
是了,无论是清莲还是蔷薇,都从未想过要去做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她要的是临界于其上,任何人都无法再强迫她做不遂心的事。
待一切喧嚣静止,所有硝烟落幕,她想做回那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却发现那双纤纤素手已染上了洗不净的血污。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那些肮脏的算计与血腥的厮杀从来都不是能拭净的淤泥,早已根植于她的肌理,溶进了她的骨血。
她索性彻彻底底地做着血蔷薇,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给尚且年幼的他撕扯开一条敞亮平坦的帝王路。
她说,倘若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真的有眼,就该把她这个恶事做尽了的人给收了去。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什么现世报的。她活着的时候万万人之上,死了依旧风光无限。倘若有,就应在他的身上罢。纵是恶贯满盈,她也终究是他的母亲。
***
天色泛白,熹微晨光依稀透进肃穆静谧的大安国寺,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念珠已经转了百八十圈。
那人终于停下动作,哑着声音道:“陛下该摆驾回宫了,莫误了早朝的时辰。”
秦淮闻言,目光微凉,“太后仙逝,朕停朝三日又何妨?”
那人复又摩挲起手里的念珠,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今儿个是陛下头一遭亲政,莫负了她托付给您的江山。”
那人顿了顿,又道:“再晚些时辰,坊市一开,您这一身行头就不好回去了。”
秦淮默了半晌,站起身来移步出了殿。
天际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凛冽的寒意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彻夜守在殿外的仆从见他出来忙迎上来替他打伞,又给他披上玄色如意云纹的斗篷。
待系好斗篷,他回头望了眼雪絮里朦胧起来的佛堂。
雪下得越发紧了,须臾间便已看不出那筒瓦本身的颜色了。阵阵寒风掠过,秦淮拢了拢衣襟收回了目光。
身旁的宦官捏着嗓子毕恭毕敬地提议:“陛下,雪厚了易湿鞋,不若乘御辇吧?”
“不必。”
秦淮自顾自往前走,黑缎绣金丝的长筒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出了寺门,未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凌厉得似是能穿透层层楼阁和绵绵雪雾,直刺往后殿里的那个人。
末了,他转头吩咐道:“传朕口谕,即日起若无朕令,严禁闲杂人等踏足大安国寺后殿,扰了修行之人的清净。”
宦官低眉敛目地诺诺应“是”。
秦淮顿了顿,淡淡地加了句:“违者,当斩。”
那话语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随风而逝了,一旁宦官的心却沉甸甸的,重得不知该往哪儿搁。
圣人年纪轻轻的,倒把那已薨的素来手段狠厉的苏太后学了个六七分,这般的威严可与那些个浑说的傀儡皇帝有如云泥之别,往后这天下怕是得牢牢的攥在他手心里的。
想着,那宦官神色举止间越发的温顺恭敬起来。
忽而有不知轻重的雪籽子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一股脑撞上秦淮的脖颈,又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