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兼翻译。
“应该……快到了吧。”唐容生磕磕巴巴地答道。英文他说得滑溜且地道,当个辩论赛选手都没问题,但一说起母语,便觉得舌头不够用,尤其是面对虞昆山的时候。
这大约是第一次见面落下的后遗症——当时虞昆山正站在院子里,准备拿树梢上的麻雀练练手。唐容生在门口整理了一下领带衣角,想给这位看起来年轻文雅的老板留个好印象,一只汤匙大的雏雀飞过来,欢快地落在他抹了生发油而香气缭绕的头顶。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对方挑了挑眉,非常平淡自然地说了句:“别动。”随后抬手,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几根麻雀毛贴着鼻尖飘下来,唐容生脑中一片空白,耳鼓里充满风声尖啸似的剧烈杂音。
我中枪了?我死了?他在无法动弹的僵硬中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终于找回了点神志,惨白着脸,直挺挺摆出一副就义姿势。
虞昆山用白布抹着乌黑枪管,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与安抚,朝他点了点头,“还行,没有尿裤子。就你吧。”
唐容生满背冷汗这时才哗的一下倾泻而出。
打那以后,每当虞昆山跟他说话,他总不由自主地将那张雪白美丽的脸与上了膛的枪支、开了锋的刀刃之类的危险品联想在一起,心跳顿时加上,连带舌头也打结了。
又等了十来分钟,眼见天色越发黑沉阴冷,虞昆山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新雇的翻译,很想要发火。
唐容生心急如焚地用手背擦了把湿漉漉的鬓角,忽然眼底一亮,刑满获释般欢呼:“来啦!车来啦!”
因为码头人多,汽车停远了点,一行人不得不从络绎的人群中穿过去。
“小兔崽子,干什么哪?!”
虞昆山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细长条、双肩佝偻的洋小子,穿着有些邋遢,风帽下露出乱蓬蓬的红发和布满雀斑的脸。
他的右手被王栓扣住,拼尽全力想要抽出来,却像被铁镣铐套住般撼动不得,便用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嘴里叽里咕噜的一串串往外冒。
虽然语言不通,但天底下咒骂的架势大抵都一样,王栓根本不屑理会,对虞昆山说:“小毛贼一个,爪子掏你兜了。”
虞昆山不在乎口袋里那几张英镑,也懒得同这种鸡零狗碎的货色较真,随口道:“揍几下就算了,省得浪费时间。”
唐容生在旁边插嘴:“其实可以交给巡捕处——”
红发小子见他们分了神,左手从怀里掏了把匕首,闪电般朝王栓肚子上插去。
“理——啊!”唐容生的后半句转为一声尖叫,惊吓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锋刃的寒光闪了一下,他眼前一花,再度看清时,那把匕首变戏法似的到了王栓手里。
王栓拈着匕首,在粗糙的指间极灵巧熟溜地转出几圈花,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玩儿这个,我是你祖宗!没眼色的东西,今天老子就替祖师爷教训教训你。”说着手起刀落,将匕首整个扎进对方小臂,上下穿了个通透,从另一头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刀尖。
唐容生的惊叫混在哀嚎声中,再一次响起来。
王栓撒了手,抬腿在抱着胳膊惨叫的红发小子身上一踹,“滚吧。”
那小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唐容生眼前还晃动着血腥的画面,饱受冲击地颤抖了嘴唇。从小到大,见血最多的一次,是同学上火流鼻血,如今脸色苍白地看着若无其事的王栓,他觉得此人简直就是个穿便衣的阎罗王。
王栓俯身拎了皮箱,见虞昆山新招的小白脸直眉楞眼地盯着自己,没好声气地催他:“走啊,发什么傻!”
唐容生望向其余三人:虞昆山已经坐进车里去了,李魏接过箱子正往后备厢里塞,小孙一边收伞一边嘀咕着肚子饿……
所有人都如此神态自若、反应冷淡,仿佛这是件风吹树叶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难道我的反应才是不正常的?唐容生愕然且茫然了。
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上车,他生出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乘坐的列车突然被扳了道,要开到另一条不明方向的铁轨上去了。
租来的汽车将他们连人带箱子运到一家旅馆的台阶下。
四季旅馆是维多利亚时代风格,外观看起来颇为豪华端庄,但因雨势又大了几分,虞昆山没有观赏的心情,直接进了大堂,一心想找个装满热水的浴缸把自己弄清爽。
唐容生到柜台办理登记手续,领了房间钥匙。
唐容生领先上了楼梯,结果在拐角处,与一个下楼的洋人狭路相逢。
那男人金发蓝眼,高鼻薄唇,五官挺拔端正,嘴角叼个烟斗,西装很随意地敞了几个扣,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隔着两层台阶,他低头,虞昆山抬头,两人正正对了个眼。
三秒钟后,虞昆山收了目光,靠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