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延揽豪俊,平定天下,一时佐命之臣俱得封赏。然此后因贪墨枉法等罪,处死革封者不绝。国家法度不可纵,然法喇外向有人情。昔太祖高皇帝得舒全来归,如虎添翼,因而席卷四方得有天下。后舒全因罪除爵死,舒氏族人流戍,一度反叛,已因律治其应得之罪,今旧事已久,朕既登基,仰承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遗训,体旧功,赦前罪,舒氏遗族之老弱妇孺,皆赦前罪,就地安置,所垦田土,一应归舒氏所有。”
当捧着这么一道盼望了十几二十年的敕书千里迢迢来到湖广之地,见到带着阖族老弱妇孺辛辛苦苦度日的小叔舒佥时,年才过三十便已经两鬓霜白的舒恬忍不住两眼通红。
而当年人称金陵俊秀,如今早已白发苍苍的舒佥接过那沉甸甸的敕书,脸上尽是激动的潮红,甚至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捧着那敕书的他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终于有这一天,没想到我临死之前还能等到这一天!”
“小叔,你还年轻呢,怎么说这等话!前来宣旨的吴公公已经带着敕书去过官府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官府的人前来查问,大伙儿开垦出来的这个田庄,也尽可自给自足。”
“大哥当年一念之差,让早已枝繁叶茂的舒家沦落到流戍辽东的地步。而二哥的一念之差,则是让舒家余部险些全军覆没。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只怕如今这些人也不能保全。这些年你东奔西走尽心竭力,着实难为了。”
见小叔冲着自己便是深深一躬,舒恬慌忙伸手搀扶了人起来。入手时发现舒佥的手臂分明骨瘦如柴,他这才注意到,小叔那宽袍大袖的衣裳竟是为了遮掩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时更是心痛如绞,索性诚恳地说道:“爹和二叔固然是有错,但我也何尝不是走了许多弯路?倘若不是记着当年救命赠金之恩。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后来又厚颜自荐,承蒙不弃得了录用,也没有今天。这些年我一直都没能照顾族中上下,要说也是我该谢小叔才是。”
“好了,谢来谢去,咱们叔侄俩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看着侄儿额头上那深深的两根横纹,舒佥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做事,在中城兵马司亦是深得上意,可却从来不曾考虑过家室。小七,大哥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得给他留个后。如今舒氏一族终于得以保全。京城几乎没人知道你是大哥的儿子,你那六品中城兵马司兵赂挥的职衔,足够娶一个良家女子了。好好去过你的日子,日后好好栽培你的儿子,只有你在京城能过好了,这儿的族人们才能有个坚实的靠山!”
这些话是舒佥一直想对侄儿说的,然而,舒恬一直都在京城。虽间或有信捎回来。可都是言简意赅,他自忖仍是罪人。亦不敢在回信时多谈其他。现如今既然多年苦苦奋斗的目标得以圆满,他自然少不得提出这延续子嗣的一条。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话是说了,舒恬的反应却很奇怪。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尴尬,也仿佛是为难。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沉下了脸,摆出了叔父的架子沉声喝道:“怎么,如今你做了官,又救了大伙儿,就不听我这个长辈的话了?”
“不是,小叔……这事儿……唉,你听我说。”一想到那个跟了自己一路从京城到这儿来的传旨内侍,足可见新君赦免舒氏之心并不忌惮外人忖度,可又想起陈善昭登基之际进封保母和几个有功女子,他不禁心中一跳,随即才有些狼狈地说道,“其实,侄儿是有一位爱慕的女子,可是……可是……”
舒佥只比这个侄儿大十岁,家中遭变之前,他最喜欢的便是舒恬这个侄儿。眼看人从最初的世家公子到如今的独当一面,也不知道多少年没看到舒恬脸上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他在愣了一愣之后,顿时爽朗地笑了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有心上人,那是最好不过了!你如今又不是白身,立时上门去求娶就是了。除非你眼界太高,看中的是什么公侯伯家的姑娘,那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面对这种打趣,舒恬只能苦笑道:“那些勋臣贵戚的千金,我怎会再见得着?她是从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女,性子烈,又有一身好武艺……”
这一次,他仍然连话都没说完就被舒佥打断了:“那可不是正好?舒家如今的情形,也配不上什么世家豪门书香门第,至于小户人家的女子,将来若知道咱们家的情形,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就是一时嘴碎坏了大事。皇后对你有恩,那姑娘又武艺高强,正是良配,你有什么资格挑剔人家的出身?”
见小叔完全会错了意,舒恬不禁哭笑不得,踌躇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小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有大功的。当初废太子烧了赵王府的时候,她便是和皇后身边另一位女官以身作饵吸引了敌人,以至于右手齐腕而断,遍体鳞伤,那时候我凑巧救了她们,在田庄留人将养多时。此次皇上登基之后,便lùn_gōng行赏册封了她为二品庄烈夫人。小叔,我哪有挑剔人家的资格,是我配不上她!”
此话一出,舒佥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嘿然笑道:“你这小子,当初咬咬牙去攀上废太子的时候,破釜沉舟去投靠当今皇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么畏首畏尾的?要是你爹还在,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