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干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 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
“绝 无此事!”
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 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 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 “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后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 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么生人,镇上有没有什么异状。店 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后道:“脚店 在什么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 子,然后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 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迟疑地朝一 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 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 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 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
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
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
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 些,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 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 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 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么大一 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么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 事,万一背后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
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 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
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 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 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 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 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 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 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 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 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 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么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 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么?”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么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 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么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 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
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