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可宣同小武二人夜间离开,疾奔不止,一路到了城外的一处破庙里方才止步。这逃离方式和路径倒是和不久前的某人出奇一致。这座破庙看起来似是极少有人出没,里面堆了些许枯朽的木板木桩,光线黑暗,非常便于藏身。“这地方我以前常来,地处偏僻,虽然不至于完全无人知晓,但若不是对洛阳十分熟悉,还是很难找到这里来的。”
小武自顾自说着,一面推开陈旧破败的木门缓步往前,晃晃悠悠的嘎吱一声后,空气里漂浮起淡淡的尘土味儿。他说话时不小心在暗淡的光线中瞥见岑可宣古怪疑惑的眼神,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那个……”他转过头咳嗽一声,补充解释道,“我是指躲避追捕的时候,你知道的,我……”
“我当然知道!”岑可宣答得极快,拍了拍落在周身的尘埃,挑起眉笑了起来,“你毕竟也是官府悬了赏抓捕的人物。”她嘴角上翘,难得说话时带着些玩味,声线也上扬了不少。旁边的人没有立即回应,从岑可宣的视线看去,小武的面容十分模糊,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似黑葡萄般转动了两下。
这种环境里,过于暗淡的光线令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这本不是什么方便的事,但却非常奇异地使她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她心中突然十分好奇,脱口就道:“你究竟盗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被人追捕,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定然不是第一次。谁知道这之前,还有多少的时日呢?
她难得不用顾忌对方的脸色,便毫不客气地一股脑道出自己所有的猜测,噼里啪啦地一连串追问道:“黄金,白银?嗯……或者名家的字画?”在她少得可怜的世俗经历中,这些都是与金钱画等号的物品。“不对不对。”才刚说完,她又摇了摇头否认道,“字画你肯定没兴趣,那么便是玉石珍珠之类的?很贵很稀有的?嗯?”
小武的嘴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抽搐了两下,到底没有发出声,最后不冷不淡地模糊带过,“没什么特别的。”转过脸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去了,那双唯一能见的眼珠子,便在岑可宣眼中突然消失了。这画面委实有些诡异,当然,小武并没有真的消失,在岑可宣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后脑勺,只是黑漆漆的后脑勺和黑漆漆的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说来听听嘛。”岑可宣仍只顾着说话,还不忘好笑地推了他一下。
“看着地面,小心点!”
“啊——”话才说完,岑可宣一下子就踩到一个小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急忙胡乱一抓就抓住小武的胳膊,说是胳膊,不过也只是抓住了他的一小块袖子而已,因而并没有那么稳妥,倘若这是大白天,她想,自己的姿势必定十分精彩。“喂!”小武不料突然被人拽住,也忍不住叫了一声,两人歪歪斜斜好容易才站定,黑暗中,除了两双黑色的眼珠子忽而对视,忽而转来转去,其余再看不清了。
直到两人手扶着手彻底站稳了,岑可宣才稍微不那么忐忑。
“再这样下去,我的脚真的要废了。”她站直后还不忘骂骂咧咧自顾自嘀咕着,又忍不住微微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虽然已经擦过药酒,但回到碧柳园的房内掀开裤脚细细查看时,才瞧见了一片青红色的皮肤和用手按压时隐见尖锐刺骨的疼痛,恐怕这伤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轻。
然而只在园中听闻她脚踝重伤的小武,却偏偏瞧见了她健步如飞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早不能走路了呢。”他阴阳怪气地讽刺她。显然,他也以为她伤得不重,甚至只是装的。
这倒是有点冤枉岑可宣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岑可宣揪着他的衣袖站直身子继续前行,仍不忘时不时揉一下自己一直带伤的脚踝,“我是真伤了。”即便一开始并没想到会不时疼痛,难不成这就是撒谎骗人的后果?假话成真,全部应验?
不行不行,不能乱想了。她甩甩头,止住了自己越发莫名其妙的思绪。
“真伤了就好好走路。”小武轻叹一声,两人的对话结束在了他今夜最为靠谱的这一句提醒上。
岑可宣从未在黑夜外出,在城里离开时,还隐约见得点儿灯火,此时出了城门来到这破庙里,才发现天已完全黑尽,本就是废弃许久的地方,头顶大片大片的缝隙,有依稀月光落下,却依然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庙,蛇虫鼠蚁必定少不了,岑可宣四下一看,黑漆漆瞧不太清,只瞧见一团又一团黑色暗影散落在四处,更多簇拥在角落里。
是藏了蛇还是藏了一窝老鼠呢?兴许那只是一堆又一堆枯枝或谷草,然而一旦无法确认,脑海里便涌现出无数可能,画面也极为令人毛骨悚然。这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未知,而未知便会生成无数的想象,岑可宣当然不承认她害怕了,她只是有些蹑手蹑脚地抓着小武的袖子,轻声喊道:“你走慢点儿,我……我看不清路。”
“我也看不清。”小武十分诚实地说道。
“但是你来过,你……哎!别动别动!”说话时不小心松掉了手里攥紧的衣袖,她连忙伸手再次握紧,也顾不上对方愿意与否,直到确认不会不小心又被他给溜走了,才安心下来,小声继续没有说完的话:“毕竟你来过这里。”
“知道了。”小武懒懒散散地应声,却还是放缓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