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陆禾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知林大人那日之后改为宜阳殿下讲授哪些篇章?”
池良俊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的劝诫有了成效,心道这陆禾倒也不全是个梗顽不化的人,忙不迭地笑着回话:“女子明德修身即可,四书五经即便皮毛也不便教授,想来还是《涑水家仪》,《女诫》,《列女传》之类为妥。”
不多时,两人行至练武场,宜阳正策马练箭,四周时常迸发围观侍卫的如雷喝彩之声。
旦闻“倏——”的一声,一支利箭与在旁伫立观望的陆禾擦肩而过,刺进了她身后的石砖缝隙间,银色箭头已没入几近一半。
陆禾身侧的池良俊被这支突如其来的利箭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陆禾相扶,才不至于出丑蒙羞。
宜阳一身精干戎装,将马背上的她衬得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英气,身姿挺拔修长不说,两颊微红少了平素妆容下的精致昳丽倒显得平易近人许多。纵马行至练武场,不待侍卫接过缰绳,她跃马而下,走到陆禾眼前将她稍稍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平静一丝慌乱也无与脸色惨白的池良俊形成鲜明对比,冷然道:“胆子一如既往的大。”
“并非胆子大。”陆禾躬身作揖,恭然施礼,指着练武场上的箭靶,“臣方才在此观望了半晌,殿下骑射之术不可谓不精湛,臣有何惧乎?”
宜阳只以为她在阿谀奉迎自己,轻哼一声:“巧舌如簧。”
陆禾又作一揖,施然道:“臣实话实说,绝无虚言。”她又婉娈轻笑,“臣有一友,亦善骑射。昔日臣曾与她于巷陌街道间翦柳嬉戏,于箭术上去之甚远,不由甘拜下风,输给她好几坛美酒。今日有幸瞻仰殿下骑射英姿风采,心下颇有些好奇殿下与臣那位好友的骑射技艺孰高孰低。”
宜阳骑射功夫虽极好,可一来久困宫城无从施展不由落寞,二来每每出城狩猎时即便自己请命与太子、鲁王及一众武将较量高下,却被意图讨好皇帝的一干人等相让三分,实在无趣得紧。此刻听了陆禾所说,眸中再难掩好奇与争强好胜之意,仰起下颚倨傲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谁,改日便邀她到府上来。骑骑马射射箭又不是难事,定让你饱个眼福。”
陆禾据实告之,又觉得眼前宜阳这般难得一见的孩子脾气竟分外可爱,让她在心里不由松懈了几分对宜阳的提防,笑得少了些疏离和淡漠:“陛下前几日下旨命她攥写安宁长公主的贺寿词,怕是这阵子都难脱身消遣了,殿下可得再等等。”
和暖的日头正从天际层层叠叠白云之间跳出,挣出一角向世人轻洒光辉。为枝头雨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为练武场架子上的刀剑镶了一片错落有致的金玉,为没入地砖缝隙无人顾及的银色箭矢裹上一层温暖的外衣,亦为这位背光而立,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青年除去了些许长久以来的伪装——尽管她的面容仍有一半掩映于阴影之中,反倒将左颊上清晰可见的梨涡更显得明艳动人。
以往也常见陆禾微笑,却像隔着层面纱般看不分明猜不透彻。宜阳不由多看了几眼,竟蓦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得将一切归于骑射后体乏口渴。
她又不知怎地想起那句红颜祸水,心里嘀咕着这还是陆禾穿男装的时候,要是哪日换回女装,走在街上一颦一笑裙角摆动间还不知得勾走多少男人的魂魄。
按说讲学授课应在书房,宜阳却将陆禾带到了前堂,其后自己领了几个婢女往暖房焚香沐浴一番。
桌上早摆着一应文房四宝,池良俊正想点两个内侍过来为陆禾铺纸研磨,陆禾摆手止住。
“读书之人不与笔墨纸砚打交道,一次两次还好,多了怕是要懒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流了。”陆禾一边说笑着,一边已驾轻就熟地预备妥当,提笔在素笺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内侍,“这是今日的书单,都是些耳熟能详的篇目,想来并不难找。”
池良俊当着陆禾的面并不好径直索看书单,在心里暗骂这不晓事的内侍怎地将素笺老老实实地紧握在手里,竟连半个字都瞧不见,又笑道:“陆大人用过午膳不曾?宜阳殿下肠胃不好,府里的膳房那些个庖厨为着殿下每日能多进一筷子饭菜下了不少苦功夫,论起糕点浆汁来怕是与宫里御厨的手艺不相上下,我去传些让你尝尝鲜?”
陆禾拱手一笑:“那我今日可得一饱口福,有劳池大人了。”
说话间的功夫,那小内侍腿脚甚快,举目不见其身影,池良俊一路直追藏书斋,总算在里头将人逮住了。
展开素笺一看,果真如陆禾先前所言,不过《列女传》与《女论语》两书中两篇稀松无奇的篇章罢了。
宜阳进得前堂,远远瞥见案几上的两本书册,略过案几后奋笔疾书的陆禾不看,遂径直往偏房里的罗汉床上合衾而躺,闭目休憩。
良久,将笔搁置在笔架上,陆禾又寻了几个由头屏退了侍立在旁的一众内侍婢女。
掀帘入内,罗汉床上的宜阳睡得极为安稳自在,两弯蛾眉平缓舒展,嘴角浅浅挂着不明所以的笑。
不过很快,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何时能止的朗朗读书声将她从甜美的睡梦中强行拽出,她不由紧蹙着眉看向一步之遥的那个始作俑者,冷道:“陆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