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豹子说,“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
“这就是地层了,”楚海洋说,“人在一个地方居住,就会在原来天然沉积的生土上,再堆积起一层熟土。熟土里面有人们移运过的土,有践踏产生的路土,有建筑物的残迹,还有他们遗留下来的器物,所以也叫文化层。后人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文化层便继续堆积。”
“那要是没人住呢?”
“那也会有土,”楚海洋说,“风吹,水冲,动植物腐烂,都会产生堆积。”
他指着最上面的土层说:“这一层大概20厘米厚,叫现代耕土层,原来上面种白菜的,让我们给刨了;往下一层黄色土,就是明清两代的堆积,所以可以找到一些近代的东西,咱们还找到一个盗洞;再往下褐色的就是宋元地层,咱们找到几块巴掌大小的青花瓷和黑瓷,不值钱,你别惦记;然后就是隋唐、汉、周、商、部落文化时期、生土层。”
“洛阳地区古代文明很灿烂,文化层也丰富,江南地区就稍微差点儿,而且墓葬常常也扰乱地层。”楚海洋问,“明白没?”
豹子说:“啊?什么扰乱?”
“就是破坏,”楚海洋说,“你看这儿的土,一层黄色,一层黄褐色,还有交杂红烧土颗粒的,灰色的……一层一层是分开的。但如果要在这儿造墓,必定要把土挖出来再填进去,于是各层土就混在一起了,术语就叫五花土。探铲如果打到五花土,就说明地下可能有墓葬。”
楚海洋跳出探沟笑道:“据说你那个师傅只靠鼻子闻土就能判断是否有古墓,你怎么还跑来问我?”
夏明若又路过了:“因为豹子他不受待见啊,没人要呗。”
豹子便躲到角落里抽闷烟。
楚海洋拉过夏明若问:“工作时间,怎么就你一个人到处转悠?”
“他们都在看热闹,”夏明若说,“拉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就听到围观人员哇哇叫,说:“起来一根!起来一根!”
大叔则在铁丝网边抽他的自制土烟,身后是一大批看热闹的村民。
他一边看着李老教授满头大汗上蹿下跳说“小心小心”,一边哼哼样板戏:“……看码头,好气派,机械列队江边排;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
夏明若走过去说:“你很闲嘛。”大叔说:“你也很闲嘛。”
夏明若把铲子亮给他看:“我可是时刻准备着。”
“哎,外甥,”大叔示意夏明若靠近点儿,“你和你老师商量一下,待会儿墓口开了,带我第一批进去。”
“那我可触犯纪律了,”夏明若问,“你要进去拿什么?”
大叔说:“看看,保证不拿任何东西。”
“你要拿东西谁能发觉哟!”夏明若摇头,“舅舅,我没这个权限。”
大叔摊手,往墓坑处走:“那我去和海洋说。”
“海洋估计也不会答应。”夏明若跟上他。
墓坑边上却突然起了骚动,周队长声嘶力竭地喊:“等一等——!等一等放下——!”
“什么等一等?”夏明若和大叔跑过去。
吊车及时停下,驾驶员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满脸迷惑不解。
巨石带着大量泥土悬在离地一米五的高处,楚海洋小心翼翼地钻进巨石腹底,刮掉些泥看了看,再钻出来,冲李老教授他们点点头。
老头儿赶忙招呼人:“快快快,同志们都来帮一把,让石头侧面着地!记住要把底露出来!”
考古人员和士兵们一涌而上,夏明若挤到楚海洋身边:“怎么了?”
“老头儿好眼力,”楚海洋说,“刚才一块泥剥落,他突然发现石头底面有图案。”
周队长在一旁指挥:“驾驶员同志!慢慢放!再慢一点儿!哎!好!好!同志们推!朝一个方向推!好!好!快了快了!同志们推一把!哎!好——!”
巨石轰然落了地,沾满泥土的底部呈现在众人眼前。
老头儿第一个上前刮土,其余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帮忙,一时间谁都忘了还有三块石头正堵在墓口上,连吊车驾驶员都伸长了脖子呆呆地看。
“记录记录!”老头儿咆哮,“拍照拍照!”又咆哮,“画图画图!”
夏明若便手忙脚乱地跟着准备。
结果一清理出来,大家傻了眼:是石刻没错,但这算是什么抽象图案啊?
楚海洋愣了数秒钟说:“继续取石头!”
“对对对!”老头儿一怔,指挥说,“你们把这块推得底朝上,其余的并排放,顺序尽量不能变动!”
众人答应着开始干活,整整用了大半夜时间,才大致完成这一工程,等到细细剔刮石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人人都累极,老头儿一向灿烂的光脑袋也暗淡了。夏明若勉强撑到一两点,才跌跌撞撞回去睡觉,睡了半小时不到,又被强拉起来:“不好了!要下大暴雨了!”
到屋外一看,漫天是黑压压的乌云,只能再撒腿往工地上跑。
工地已经乱成一团,考古队七手八脚地往墓地上盖塑料布,解放军由于换班走得只剩几个人,正和民工一起架雨棚,几个健硕的村妇也在里头帮忙。
闷雷在云层里轰隆隆地响着,空气中充满湿意,豪雨蓄势待发,就等着倾盆而下。夏明若满身大汗,紧贴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老头儿和楚海洋,然后冲到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