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祚心满意足地拉着蔺出尘的手往外走,溜溜达达,亏他穿着一身书生打扮。
蔺出尘心说这个人真是绷不住三分钟的脸,“心慕手追的慕,出尘绝色的尘,黄公子好名字啊。”
“哪里哪里,蔺大人人更好一些。”肖承祚嬉皮笑脸。
蔺出尘摇头,心说这插科打诨哪里有一点帝王的样子,“黄公子钱也拿够了,玩也玩够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肖承祚看着他,忽然从袖子里翻出一颗姜糖来塞进了蔺出尘嘴里,拿那宽袍大袖一掩,飞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就听他幽幽道:“果然是这糖味道奇怪。”
蔺出尘闻言就恶狠狠嚼起了嘴里的糖,虽然他瞪着眼,皱着眉,脸颊却是红的。
“朕想去蔺府住一晚……”
蔺出尘颇有些无语,正想和他探讨一番何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候,一骑自远处空旷街口绝尘而来。那马上的人显然不敢离得太近,待有一箭距离便飞身下马,疾步到肖承祚跟前,在他耳边快语了几句。
蔺出尘听不真切,却看见肖承祚面罩寒霜。
“玄明宫急报,冯策重病,恐拖不到天明了。”
☆、冯子算长世
一架马车在黑夜中疾行,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街巷。
十五的圆月,明如金盘,照在青砖上却清冷得像那耳边的风。
肖承祚坐在马车里,蔺出尘本想回府也被一道拽了上来。
“什么病,来得这样急?”
“回皇上的话,是中风。”赶车的是玄明宫的小太监,他叹一口气,“听冯府人说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在中庭里突然晕过去,等太医来看就说撑不到明天了。”
蔺出尘虽然和冯策有些过节,但毕竟生死事大,闻言也皱起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要在这万家团圆的上元节。”
肖承祚却没吭声,打起车帘,出神地看着那片夜空。
冯府门前停满了车轿,平日里相识的不相识的都赶来送他一程。
不待车停稳,肖承祚就跳下车来,拉了蔺出尘的衣袖,让他也下去。
蔺出尘摇头,轻声道:“冯相本就不愿见我,我在这里候着便好。”
见拗不过他,面前人就回头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却把那小太监惊出一身冷汗,一叠声说:“皇上慢些,留神脚下!”
冯府的管家看见肖承祚来了,连忙下跪,哽咽道:“冯相吊着一口气要见陛下,陛下可总算来了!”
肖承祚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然和冯策闹过不少矛盾,甚至几次生出要罢他的念头,但当真看见那个人命不久矣,胸口上竟好像压了块大石。
从此江山社稷,再无人帮衬!
进得房门,只见满地跪着亲眷儿女,都压低了声音抽噎。冯云珠一身缟素,头上珠翠尽脱,哭得杏眼血红,脸上却煞白。
“爹……”她声音嘶哑,一双素手握着冯策干瘦的手腕,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众人看见肖承祚,正要行礼,却见他摆手示意。
冯云珠也看见了那皇帝,慌忙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温声细语道:“爹,皇上来了!”
那冯策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的,看见肖承祚竟挣扎着要坐起。冯云珠慌忙拿了枕头给他靠背,就听见那人说:“都出去。”
冯云珠一愣,不情不愿,但还是揩着眼泪转身走了。
“你们……也是。”冯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地上跪着的人,哑着嗓子,“都出去。”
“老爷!”他那正房夫人闻言就撕心裂肺地哀求着,摇着头泣不成声:“老爷,你我好歹,好歹是夫妻一场,看在多年情分上不要赶妾身走!”
冯策闭上了眼,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我和陛下说几句心里话,有你什么事?”
那冯夫人不敢和他硬争,跺了跺脚,携了儿女亲眷,哭哭啼啼地出门去了。
小太监给肖承祚拉过一张椅子来,也识相地退下。
冯策扭头看那扇门掩上了,忽然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表情,幽幽说道:“陛下这几年,可有恨过老臣?”
“丞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又怎会恨你?”
冯策闻言苦笑着摇头,“陛下不必安慰老臣,老臣这脾气自己最清楚。平日里是唠叨了些,管得宽了些,也杞人忧天了些……可那,也都是因为老臣一直把陛下当自己的学生,一直都放心不下。”
肖承祚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冯策时,他就是如今这般牛脾气。这人时常板着脸,疾言厉色,动不动就要打他手心。可是有一次,他为了想给刘豫妃去采春天里第一朵桃花而摔下树来,先皇想责打,却是冯策求的情。肖承祚记得那个时候,他一个文弱瘦高的书生,拦在那棍棒面前,说百善孝为先,说愿替自己受过。
转眼间,书生不再年轻,皇帝也不再少年。
时间如流,洗尽多少恩怨情仇,又淘去了多少才子佳人。徐徐一回首,万般皆空,徒留下往事如梦似幻,萦绕心头。
“先生无论多少年,都是朕的先生。”肖承祚说得恳切,他懊悔为何人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剖白自己。
“老臣有这句话就心安了……”冯策叹一口气,“陛下,老臣只有一件事情愧对陛下。蔺出尘是个人物,对陛下的一片真心也日月可鉴。老臣从前难免要为礼法约束了去,甚至对他起过杀心,但到这弥留之际,竟突然看透了——人生百年,若能有个知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