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袍的人看他跪在地上,不知怎得那些早就想好的训斥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烦闷,咋舌,一挥袖扭头就走。
蔺出尘看那鞋尖调转,忽然自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恐惧,好像这个人一去就再也不会有回头之日。他虽然嘴上说老死摘星阁也无妨,心里却是一万分的舍不得肖承祚,当即有如天崩地陷,万念俱灰。恍惚间中了邪似的伸手去捞那裤腿,等回过神来,已经死死抱住了。
肖承祚也没料到这一出,他忽然觉得脚步一沉,回头看蔺出尘埋着头,抱着他的脚踝。他本想冷嘲热讽两句,可看见眼前这人的落魄相,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蔺出尘的心高气傲他最是清楚,平日里连低声下气求人都不肯的,今天却摧眉折腰,死命要留住他。
“你这是何苦?”心一软,声音就跟着温柔下来。
蔺出尘却只把头埋得更低,只剩下一段雪白的脖颈在月光里。
肖承祚听见他那强抑住悲伤的呜咽,轻声道:“松开。”
眼前人闻言却搂得更紧了,抽抽搭搭:“臣,臣恕难从命。”
肖承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发起疯来竟跟个孩子似的蛮不讲理。说出去,那风光无两、气派十足的东掌事竟会扯着他的裤腿,十个人里十个人不相信。
“好啦,你松开,朕不会走的……”
“当真?”
“君无戏言。”
蔺出尘闻言撒了手,垂着头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肖承祚看着他,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哎,你倒是说句话……”
“臣失仪。”
“还有呢?”
“臣有罪。”
“下一句是不是‘臣不敢’?”
“臣惶恐。”
“嚯,多了一句。”肖承祚摇头苦笑,大剌剌蹲下来将那人揽在怀里,“怎么了,又回到从前了?”
蔺出尘由他搂着,沉默了一会儿,红着脸小声道:“陛下为什么要翻凌波宫的牌子?”
“这件事你怪朕?”肖承祚伸手给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皱起一双剑眉,“腊八那天朕要翻你摘星阁的来着,谁曾想摘星阁走得连一个宫女都没剩下?”
“瑞王爷请摘星阁上下一碗腊八粥,人都去中正宫了。”
“你去和肖承禧喝腊八粥,就忘了朕了?”
“摘星阁不能生火,陛下不也没来问过一句么?”
“那阵子你也知道北方事情多,朕自己吃饭都顾不上了。”
“可陛下还有空打听是非,喝那一缸子飞醋。”
“嘶。”肖承祚抽一口冷气,故作疑惑,“半年不见怎么伶牙俐齿了?”
“怎么,陛下喜欢笨嘴拙舌的?”蔺出尘这才抬起头来,一挑凤眼。
肖承祚看一段月光投在那清冷的脸上,怀里的人眼角泛着桃花红,黑发如丝。那皇帝突然把什么气啊恨啊的都一股脑抛到了爪洼国,只剩下一点柔情蜜意,好像那一束月光,照得心间朦胧地亮。
“傻瓜。”那帝王轻笑,缓缓吻上那片唇。
蔺出尘没有推拒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伸出双臂,环上肖承祚的肩膀,任由他倾轧碾蹂。
“陛下就这样走了,不回那仁寿殿?”
“回去做什么……”肖承祚将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欺上身去,“还是说蔺大人不想让朕回去?”
蔺出尘教他说得一阵心虚,侧过头,手却一挽帘钩。
绯红的绣花帐落下来,映的他面色酡红,一双眼宛转fēng_liú。
肖承祚一面解着外衣的扣子,一面在他耳边说:“冯云珠的事是朕的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蔺出尘叫他说的没办法,只好轻声道:“臣只记着陛下的好,其余的,都忘了。”
肖承祚闻言灿然一笑,牙都露了出来,吮着他的耳垂,“你不计较最好。”
芙蓉帐暖,一晌贪欢。
放下这些不提,除夕宴散后,蔺如轩在顺天门外左右不见蔺出尘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只觉得这孩子今日是放诞无礼。虽说他圣眷正浓,人人都不免要给他几分面子,但如今锦上添花人中,难保不会有他年落井下石之徒。蔺如轩正忖着如何将此事与蔺出尘细细说开,却听二小姐檀生一声唤。
“爹,三弟来了。”
抬眼看去,蔺出尘还是那件黑狐裘,里面却换了一身水蓝色绣玉簪花的袍子。
“怎么连衣服都换了?”
“那太监好心给了碗醒酒汤,没成想手一抖洒了,结果折腾到现在。”蔺出尘一笑,说得轻巧至极。
蔺如轩点点头,“夜深了,快些回府去吧。”
他应下了,转身就往那黑绸车去。
蔺如轩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却晦暗不明。他方才瞧见蔺出尘眼角那一点桃红,知他是哭过了。这大儿子瞧着秀美俊俏,却是天生的好胆色好骨气,能让他落泪的,天下又有几个?
而让他落了泪尤不能言明的,恐怕更是少之又少……
都说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蔺如轩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拽裤腿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