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想睡了,这期间他曾听见头顶有人在讲话,可眼皮重得睁不开。
“吴邪?”
“别再叫我了,”他心想,“老子要归位了。”?
那声音居然真的没有再喊他。许久以后,他迷迷糊糊地听见一声叹息。
他不知道那是军人的叹息,也不晓得那叹息是为何而来;就是一刹那间的工夫,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满溢着哀伤。
在悲哀中滞了很久,有只手翻过他的肩背,此后他感到自己的膝窝也被一条手臂抬了起来。这会儿他才有些力气睁眼,恍然瞧见一双漆黑的眸子也对着他自己。
“你只是受了点寒。”张起灵看着他道,脸上还留着几分为难似的表情。
吴邪拿烧得昏花的眼睛看了看他,脑子还没筹措出答语,头又向后摔下去了。好在张起灵手快,瞬时换了个手法,在他的后脑处撑了一把,这才不至于抬不动他。
“操,这人丢大发了。”吴邪勉强被支住了脑袋,他也知道自己的四肢都软得快没用了,只是心理上仍然有迈不去的坎。
张起灵抄着他走了好几步,他才拉下脸哀求道:“我操……你,你他娘的别让我这样过去……”
张起灵停下来想了想,把他重新放回地面,又做了一遍先前做过的动作:背对着吴邪矮下腰,意思是让吴邪自己爬上来。
吴邪在雪地里半撑起身子,脑袋里混乱思考了大半天,这才慢吞吞地爬上张起灵的后背。
就当还在抗战时期吧,他琢磨着,自己现在做的就算是保存革命火种了。
“张团长,”他趴在张起灵的背上,沉重的眼皮紧闭着,“我……我没脸见他们。”
张起灵偏头看了他一眼。
“四四年夏天……王盟参了军,理由跟我一样,想报仇。今年他十六岁了。
“昨晚,他没睡着,扯着我唠嗑了很久,他说,政委,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说。四五年的时候我偷过一个弟兄的馒头,后来他中弹死了,我老觉得那是我给害的,如果他吃了那馒头,就不会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从家里说到连队里,从七八岁讲到十六岁。再往上呢,就没了,他没活那么长。
“十六岁并不应该是这样回首往事的年纪,我去北平读书的时候,才跟他一样大而已,可他现在竟然要死了。”
讲到这里,吴邪把头压了下去。张起灵感觉到他的鼻尖正在刮蹭着自己的后背。
“我也许不适合这里,”他听见对方低声笑道,“以前我见过你,那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张起灵在原地顿了顿。他伫立在雪地中等了很久,而对方却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吴邪?”他试探性地问道。
“老子这一口气还憋着呢,别操心我。”吴邪接得很慢。他的头依然向下埋在张起灵的背后,感到对方还是没动静,他叹了口气,也抬起头。
这些年他试过很多次,也面临过很多次。他们受到的教育和感召,就是让自己成为坚强的战士,可真的到这样的时刻,他到底该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去无视死一个人这件事呢?
所谓的战争——那会儿他脑子里对先前跟凉师爷提过的“主义”仍旧没有概念,只是依稀地认为,战争——并不是死了谁,也许不过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发生了成千上万次。有的人回来了,他的弟兄却不会再回来;在一九四八年,还有很多跟他们一样的人,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或者正面临着这样的死亡,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王盟一样抓着谁去告白。
张起灵这回真的没有再讲。
“他到底是个很识趣的人,固然叫人琢磨不透,但本人或许意外地很好。”吴邪重新趴在对方的背上想,同时下意识地昏沉着脑袋朝地上看去。
张起灵背着他走过的地方满是积雪,而他似乎就在这片积雪中看见了一条冗长的路。
06
自张起灵把吴邪背回来以后,胖子也好,凉师爷也好,奄奄一息的王盟也罢,加上张起灵和吴邪自己在内,五个人之间开始弥漫出一股异常沉默的氛围。有些词汇被刻意地压低在喉咙里,另一些词汇则会被一而再地提起来,于口头上或者心眼上。
离新年没几天,雪不再下了,只是天气冷得比以前还要厉害,五个人想了想,干脆把子弹里的火药弄出来当燃料。
“当兵的没枪子儿还打什么仗呐。”一顿弹药拆下来,胖子把话给嘀咕了百十来遍;一翻他的脚底,拆下来的却比别人都多。
凉师爷近来也把他琢磨透了,胆子比以往大些,笑嘻嘻地调侃他:
“我看您这拆子弹的功夫可好。”
“去去去,少拍老子的马屁。”胖子瞪了他一回,“你怎么不拆自己的?你拆,你拆!”
“我这不没您快么。”
“不成,我拆完了你也必须得拆完,不然你就把子弹给我。”胖子见他动得慢,不由得担心他捣鬼,说时就要去抢他的子弹。
“得得,您不放心我,那您来吧。”凉师爷哼了几声,一把将子弹抛在他脚底下,甩了甩胳臂坐到旁边去了。
诸如这样的对话,也和寒风一样,每日光顾着这间狭小的洞穴。
见凉师爷走远了,胖子坐在原地发了会儿憷,心中想的是他那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枪支弹药。他把手抄进衣服内袋里捏了捏,捏到了一个冰凉而坚硬的铁家伙,这才算放了心,那种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