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他命大。”蔺晨掸掸袖子又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抬手请皇帝陛下也落了座,再替他斟了一杯酒,才接着往下说:“倒不是他有心瞒你,北燕一战之后他气息断了三日,若不是我到底找着了医治他的法子,现在早就在泥里头埋着了。”
啪。
杯子给萧景琰捏碎了。碎片划过他手掌,一下子血就渗了出来,滴到了桌子上的那一滩酒水里头。
“怎么,听不得这话?”蔺晨随手递过去一张帕子,语气倒依旧云淡风轻的很:“他在那鬼门关徘徊了几个月,你若见到他当时那个样子,可受不受得了?”
蔺晨也没什么非把萧景琰逼到什么地步的心思,见他不说话,倒也话锋一转,好言好语起来:“火寒之毒已清,可他身子被这毒侵蚀了那么多年,底子坏掉了。且不谈寿数如何,总是离不了药的。只不过这些病啊药啊都还在其次,他思虑过重,终究是虚耗了身体。”
“赤焰一案昭雪,大梁四海平靖,我就不懂了,他这整日的心思,还傍在什么上面。想让他趁着身体有了起色,乖乖带着飞流出去游山玩水好好潇洒一通,偏偏还不乐意去。”蔺晨仰头灌下一杯酒,晃了晃杯底:“我这个做大夫的,心里苦啊……病人不听话,还总爱挤兑我,可怜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哦……”
要说这琅琊阁少阁主,不去卖唱说书,算是白瞎了人才。
萧景琰受伤的那只手把帕子紧紧攥着了,力道大的蔺晨看着都有些心惊,生怕若是皇帝陛下再一个不爽快,连桌子都要被掀了。
皇帝陛下心里不爽快,他心里就爽快了么?
“我懂你的意思。”萧景琰霍然起身,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砸在地上都带着声响。他拱手行了一礼:“蔺阁主,多谢。”
蔺晨摆了摆手:“陛下何等人物,这个谢字我可担不起。不如早早把那不听话的领走,蔺某人,感恩戴德。”他晃晃悠悠站起来:“飞流?飞流?别躲了都看见你啦。不敢回你苏哥哥房里就跟我走!”吆喝完了才想起来冲着萧景琰拱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
话没说完又被飞流当头浇了一身的水。
萧景琰却没心思看那个名满天下的琅琊阁阁主像个孩子似得追着飞流打闹,满心满眼,不过是个梅长苏。
梅长苏?还是林殊?
萧景琰从来不是什么笨人,不过是不爱争罢了。若说当年的林殊算是天纵英才,同是在黎崇门下读书,他萧景琰也未必差了多远。
明明是一个赛一个心思通透的人物。可偏偏绕到了这一事上面,就一个比一个还看不透了。
他未必不知林殊心里头的那桩事是什么,却又未必知道个清楚。他知道自己心里头总有件事情看不分明,却连到底是哪一桩事,也没想个透彻。
若是当年,若是当年,和那林家小殊有了什么争执,打上一架便好了,你的拳头挤着我的脸我的手肘顶着你的腰,滚在一起旁人便笑说哪里像是将门虎子和帝王血脉打架的样子,分明墙根底下两只猫儿。
也没人来劝架的。以前有人试过,最后被两个小子联合起来整了一通。遭恨的很。
反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哪有旁人半点置喙余地。
可如今,架是没的打了,萧景琰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了起来。
蔺大阁主跃到了房梁顶上去捉飞流,好不容易把小孩儿捉到了手里揉捏着,再分过眼来看着花园里头的呆站着的萧景琰,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飞流啊,你说那大水牛蠢不蠢。”
飞流一张脸都快被捏的变了形:“蠢!”
“那你说你苏哥哥蠢不蠢?”
“不!”
“嘿,怎么就不了,明明和那大水牛一副德行,有大路不走偏爱往死胡同里钻,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张个嘴就成的事情,小心思绕了千百遍,到现在却还解不出这题。”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问问你,怎么不敢回你苏哥哥房里头?”
“苏哥哥,不开心!”
蔺晨捏着飞流的脸忍不住笑:“他哪里是不开心,只是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不生气,开心还是不开心罢了。”
飞流头一偏,有点懵:“该开心!”
“是啊……飞流说的对。”蔺晨松了手,拍拍飞流的肩:“回你苏哥哥那里去吧,他不生气了。
飞流眨眨眼,一纵身就没影了。
第二天一大早,蔺晨是被言家大少爷给闹醒的。言豫津一路吆喝着直冲到他卧房里头,差点把刚起床的蔺阁主撞了个跟头:“景睿呢?景睿在哪里?”
幸亏这两人投契的很,要不然早被蔺晨扔出江左盟大门了。
“萧公子从南楚过来,自然比你从金陵来的慢些。”蔺晨单手拖着言豫津往外走:“说起来你脚程还真是慢,比那小皇帝早一天启程,反比他还慢一天到。”
“等等等等,”言豫津有些没转过弯来:“你说谁?谁来了?”
“就你们那个……呃……你看到了。”蔺晨往院子里头指了一指,然后赶紧把脸撇了过去。
他觉得眼有点瞎。
萧景琰昨日劳累了一整天,加上心思繁杂,夜里久久不能入眠,今早眼底便是一片乌青。他也没怎么理会,早早往梅长苏这里来。
梅长苏昨夜过的也不安生。
他很久没有梦到年幼时候的事情了。日日夜夜故人入梦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