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岳李少主和沈吾崖已将酆、湘二人带来,现只等楼主一人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珠木碎裂之音。
紧接着,大珠小珠落玉盘。
啪嗒啪嗒,凌乱舞步似的连连作响。
“不必了。既是他二人的游戏,那就放任他二人去玩吧。”桥上那人嘴角的笑意像是终于核实了什么,轻轻勾了起来,“我忽然,没兴趣了。”
识龙影不明其意,赶忙走回院子,却见院中早已无人,只余地上一个折断的楠木算盘。
以及一地的算子。
少年低头看去,只见墨色之中唯有一枚朱红的算子是被碾碎的,但木珠不实,中空。而它的遗骸旁边,一张细长的红帛上又落了寥寥几笔墨字。
那字神骨逸秀,识龙影还未及细细分辨,只听空谷中一声长啸,啸后又是歌。
字是怀着轻快疑问的字,歌是怀着轻快期待的歌。
那小调中透着异域之趣,却同样有悠悠况味,与这帛上所书字字相同,情态相通。
“冰白炭黑应难识,
朱火蓝流今相似。
昨夜飞瀑攀柳枝。
何日樱复月明时?”
蜉蝣此生相晤罢,又待何日樱复月明时呢。
月已落,日蒸蒸。
“你问新搬来镇上的人?有啊,前几天我就听说了,是个采参的。”
“采参的?”询问的少年褐发高束,背着包袱,这天气好端端地不冷不燥,他的嘴唇却皴裂开,兴许是说话太多,怠倦之故,此刻他听到肯定的答案倒也没多惊喜,只是随口一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怪人。照理来说采参的应该清早上山,隔三差五带着自个儿的药材到山下的集上卖,可这人,半个月了,却从没见下过山,就待在自己那琅琊小居里不出来。偶有个把寻医问药的,倒也真往山上去找他。况且他也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又虚,却不见他儿子闺女寻来……”卖鸡的摊主絮絮叨叨,说到这突然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个少年,脑中不知如何一番错搭,“难道你是来寻父——”
“干嘛非得娶妻啊,这辈子就一个人不行吗,说不定他就是孤家寡人呢,”少年不满地啧了一声,继续引导正题,“照你这意思,他会医术?”
“听说是粗通,久病成医而已。”
“好嘞,”这少年出手阔绰,一欢喜,直接抛出个钱袋,沉甸甸的,里头也不知塞了多少银子,他此刻不知听到了什么,终于有心情看看这店主身后的货,“你家这鸡这么矜贵,一只住一笼啊,不过可真好看,给我挑俩会下蛋的。”
那摊主接了钱袋,模样自豪道:“嘿,我这鸡可不是用来下蛋的,放一个笼里还不都打起来了。”
“喔,这是斗鸡?”
“可不,小头大身架,细腿线爬爪,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战士。”
少年听这话心头一乐。
“那褐毛花尾的长得壮,不错,”琢磨半晌,手指遥点,“还有那个,蔫头耷脑、颈部炸起一圈白毛的,我也要了。”
“得嘞。”摊主年纪也不小,看这少年慷慨朗润,忍不住多句嘴,“这回父子重聚,你可要好好待你夸叔。娶妻生子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小子别瞎忤逆,听你爹的没错。”
“……夸叔?什么夸叔?”
“混小子,自己爹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摊主道了个名字,“单夸。”
混小子拎起两个铁鸡笼,闻言愣住。
“单夸?”
他反复在嘴里念了几遍,随即“哈”了一声,抬腿就走了。
琅琊小居不在山麓,不在山顶。不上不下,就藏在了半腰众山径其一的尽头。
从狭隘走到豁然的千雪站在草庐之外时,心里还朦朦胧胧地想,这到底不是一处纯粹的乡野人家。
青石铺地,白树环绕,偶有山中野云酿成的小雨将玉屑敲落一地潮润。院中炉火上正咕嘟作响,药的清苦气味竟也算得上三分入木——沁得柴门都是这个味道。
推门而入,再看那煎药的人趁着朝露未落,细细撷取。其形其状,好像对草木有情,对进来的人却无意一顾,自顾自的专注。
——分明是不知稼穑之艰的文士坯子。
来者暂时也不想破坏气氛,将手里东西一撂,习惯性地走到炉火上顾起了药。
就好像他也在这住了好久似的。
可谁知他刚买来的两位仁兄毕竟是“一顶一的战士”,战斗都不分场合的,一褐一白两只稳在地上刚歇口气,就在笼上磨喙,瞪视之间呜咕着就要隔笼互削。
千雪赶忙将两位战士提起,放在院中对角才重拾清静。可这下又太静,不能算是惬意的那一种,他就索性拨拢起药草,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单夸兄啊,这药娇嫩,比你手里的露水也差不了多少,再熬就要过劲了。”
那采露者还是忙着自己的活,直到告一段落才叹道:“来找我的无非求医问药,你既懂药,又何必来找一介乡野山人?”
“嗐,医不自医嘛,我有病。”
“你有病?”单夸走过来,依其言将炉上药取下,换上这数日所集的半壶甘露,“什么病?”
千雪盯着对面人的方头方脸,尤其是那一撮胡须,气不打一处来,哼笑道:“没囊没气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