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
语声未落,薛姨妈的脸霎时红了:“童家的媒人,妈给打发了回去。”
宝钗笑意微凝,只淡淡的“知道了”一声,便低头摆弄着腕上的镯子,并未追问回绝之由。女儿愈是淡然,薛姨妈便愈是不安,满面羞惭的强撑着道:“那二公子人虽有些出息,可我的儿,哪有堂堂七尺男儿主动入赘女家的?有没有志气还是另说,这背地里是安的什么心……总让人害怕呢。”
“这事,妈做主便好。”宝钗慢条斯理的道。
事态如此发展,她竟毫不意外。
小儿子,大孙子,从来都是老太婆的命根子。宝钗既非是薛姨妈的幼子,又非她的长孙,平日里口中虽是一般无差,但心里究竟朝谁偏了一偏,又是偏了多少,自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心中明白。
薛姨妈望着女儿,心乱如麻。宝钗自小老成持重,可再早慧心重的姑娘,孩提之时总还有无忧欢喜的时节。只可惜她爹爹撒手得早,她大哥又总担不起家族的担子,累得宝钗一个闺阁弱女,小小年纪便要四处思虑,末了更是顶了蟠儿的位子,整个家族——包括她这个做母亲的,包括蟠儿,还有霖儿——反都要依仗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
宝钗是不能出嫁的。女儿家嫁了人便是外姓,眼下的薛家便再找不到主心骨去依靠,总不能拉了薛蝌来主持大局。可宝钗也不能招婿入赘,招婿生子后便随了薛家的姓成了薛家的人,有了宝钗这样聪明能干的娘,日后这孩子怎么会甘心在薛霖之后?届时哪里还有她的霖儿的容身之地?
宝钗摩挲着薛霖雪白粉滑的小脸,笑容娴雅:“妈,我原是你亲生亲养的女儿。我们母女之间,从何时起说话还要这么隔门隔户的?”薛姨妈额头汗水涔涔,嗫嚅着道:“原是你那没出息的大哥对不住你……”
“妈,就这么着,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宝钗容态端淑的道,“嫁出去、招婿进来,原也都是那么着。与其让个外人混进来,不如独个儿在妈身边,守着哥哥和霖儿自在。”她低眉,摆弄着衣带,眉目淡淡,说不清是漫不经心,亦或是心灰意冷,“不怕妈笑话,我本就无意嫁人……打从决定代哥哥掌家起,我便绝了这个念头了。”
她抬起脸,笑了一笑,眉翠目秀,俨然又有了儿时的无忧之态:“妈可放心了?”
薛姨妈又哭又笑的走了,宝钗送她到院门前,却没有立刻回房。
“父母在,未嫁女无私产;户未绝,在室女得男聘财之半……”她轻轻的念道。轻抬了螓首,直直的望向了无垠的碧空。约莫是被冷冽的日色刺痛了眼睛,她摊开帕子挡在眼前,隔住了日影,却仍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
莺儿静静的注视着她,只觉得自家姑娘似乎要化作一片雪,得一点日光便要化去一般,一时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她看到宝钗落下了一滴泪。
“当年与林妹妹倚窗对弈,说起各自的身世。她羡我有母兄可依,不似她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宝钗说着,自嘲的一笑,拭去了眼角湿痕。
可林妹妹又何尝知晓,真正的孤独,是明明被世间喜乐环绕,却心知肚明样样与己无关,这般的一无所有,又有几人能懂?世人只见她薛宝钗以不让须眉的手段智计叱咤商海,却不知她赌上青春、智慧与幸福守护的薛家,自始至终都不属于她。而这一点,她自沐浴着母亲的期待将权力从疯傻的薛蟠手中接过时,便一清二楚。
生来的冷情与通透是足以使她洞明世间一切的利害机心,可当源自母亲的戒备、疏离与伤害迎面此来时,那颗本以为早已清透坚冷如寒冰朔雪的心,依然有着碎裂般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与赦生的年龄差已然显露
宝钗结局get。作为家族的掌舵人,家族并不希望肥水流入外人田,也不希望她动摇到家族男丁的继承人位置。而作为无权拥有私产的未嫁女,哪怕她为家族创造了无数财富、立下了无数功劳,理论上讲这些财富没有一文钱属于她自己。
这不公平,可她早有预料。
感谢人面桃花、眠王两位亲的地雷~
☆、旧盟
白日里的寿宴办得是热闹,可考虑到作为寿星的黛玉精神不济,便未出席。入夜后宾客散尽,一众丫鬟们凑了分子,嚷嚷着要给黛玉单独做寿。紫鹃、雪雁、晴雯、藕官、柳五儿这几名丫鬟近年来被黛玉派去各处做事,这次特特的赶回来给她庆生。这几人与黛玉情分亲厚非常,赦生夹坐在中央,几乎觉得自己成了外人。
因黛玉精力不济,席上只以清净为宜,丫鬟们一拨一拨的拜完寿,说毕吉祥话,便各自坐下,清清静静的说着话。倒是黛玉觉着她们屏息静气的样子太过拘谨,轻和而笑:“怎么个个儿的都低眉顺眼的?我晓得了,必是觉着这月的赏钱给少了,我回头便跟林渊家的说,多给你们一月的月钱,权当是我的回席钱,可好?”
小丫鬟们闻言,顿时嬉笑颜开。紫鹃等人亦是笑意盈盈,将一点忧色巧妙地隐于眼底。他们在忧虑什么,黛玉又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