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守门的小丫头通报,主仆两个一齐抬头往外看,白鹭见沈玉进来忙福了福放下旧年单子退出去,屋里就只宝钗和沈玉两个人。
沈玉眼看丫鬟出去,几步走到宝钗身后轻轻越过她肩头往下看桌子上写满了小字的各种清单,看了没几眼拉了宝钗起身往窗边站着要她歇歇眼睛。只见他含笑与她道:“先别管那些劳什子的乱人,岳母并兄长那边的年礼可得了?”宝钗道:“我这几日忙忙乱乱的,哪有心思翻腾那个,就只把陪嫁铺子里的红利算出来充作一样儿,再加上前几日贾家送来的东西添做四种,年下打发人送去就是。两家就这么近,便易得很。”说完也不提沈家今日来的那几个糟心亲戚,单说起柳湘莲之事。
只听宝钗道:“我恍惚听下头有人说那缠着柳二爷的姑娘这几日往咱们门口晃悠了,若她还来,我打算着就叫两人见上一面,当面锣对面鼓的好生分说一番。一个大老爷们儿叫个姑娘堵得不敢出门儿,这叫什么事儿啊。再有,我二哥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商队出了十五就动身,若那时柳二爷还有心往北去,提前一两日直接过去便是。”沈玉一向随她喜好,只点头道:“你愿意打发那女子也好,要是顶不住只管叫人来寻我,我却是不怕下手揍个泼妇的。”宝钗一听就想起入宫选侍时那位倒了血霉落在他手上的姑娘,便就笑道:“可不是,二爷胆子大得很!管叫张嘴就要人以身相许了报恩。”沈玉也笑:“我那个时候是真逗你玩儿呢,守宫门守得气闷,总要寻点乐子不是?”
白鹭和莺儿正坐在外头院子里描花样子,忽的就听见内室里姑爷伏低做小讨饶的央告声儿。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吐吐舌头笑着又低头下去往绷好的素缎子上描绘,只当自己甚也没听见。早先下人们都流传说是大姑娘叫亲戚家连累得名声不好,怕年纪大了越发不好嫁才不得不低就了个锦衣卫武官,几个歪嘴老婆子还一个劲儿唉声叹气的说些怪话。如今一看,这姑爷又体贴又能软款儿,主子不比多少高门大户里头端着架子相敬如冰的夫妇日子过得顺溜?可见人也不能一概而论,谁知道沈二爷在外头当差做事滴水不漏一副阎王模样,搁家里头却又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过了会子屋子里嬉笑声渐消,只听糊了霞影纱的菱格门叫人咣当一下推开,沈二爷不知从哪里寻了个铲子推着媳妇走出来,边走边挽袖子道:“我见你原来在娘家院子时候收拾得极好,那个养了苔藓和虾米的水缸亦有趣,咱们自己也弄几个呗,润润的喘气儿都舒坦。”宝钗叫他折腾的不得安宁,不得不道:“沈大人又都知道了?连人家在家里弄个水缸都看在眼里,真真是不知该说你甚么好。”
沈玉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定主意不叫她总坐在房里闷着,就指着院子道:“奶奶只管出主意使唤,小的有得是力气,您说挖哪儿就挖哪儿,绝不含糊!”
这院子已是简单整过,早先那些种得叫人一言难尽的花草倒还没动,就是近处修了修枝子,又叫人送来些白石子并细沙铺了几处地方。宝钗见他胸脯拍得山响,索性也就不再客气,果然这里那里使唤沈玉挖了花草来回挪动。沈玉叫她支使的满院子挖坑,一开始甚也看不出来慢慢儿慢慢儿才有些许意思。沈家在京城西面,往远处隐隐约约能看着城外西山的山麓,宝钗先叫他把生着草根的地皮铲下来一块一块垒起来,又叫把挖坑挖出来的土沿着西面院墙一点一点垫出个缓坡,待垫出个微微向上的走势后有让将那些挖出来的花草树木按照高矮错落种进去,退入房中隔着窗户看时竟就好似住在了山脚下。
多出来的几个树坑也没浪费,有隔偏院时迁出来的花树也叫下人重新抛出拉过来再埋进去。开始还可着沈玉一个人来回跑,到后面不少小厮也凑过来帮忙。等前后一下晌忙活过去再一看,这院子里竟无端大变了模样,似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无尽之景可供观赏。西面窗外仿佛层峦叠嶂颇有几分“悠然见南山”之意,沿着窗边又尽是一片秾李妖桃,东面还栽了几株海棠,靠近门口的地方取来两只大缸半埋入地下,便是沈玉心心念念养鱼养虾的水缸。再远些院墙隔了几尺的地方种了几竿修竹并数从芭蕉,清风徐来雅韵便至,只叫一班挖土挖得灰头土脸的家伙瞠目结舌。
“欸?欸?欸!!!刚刚不还是一院子土坑么,我只当是奶奶恼了特特罚我呢!”沈二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儿,杵着铲子左右摇晃脑袋满头雾水。宝钗仍是依着房前的柱子与他笑道:“你只管之前就想好后头要修个甚样子出来,再一层一层分剖开记住要种些什么草木,最后动手时就按着先前想好的图一样一样添进去就是,又有何可为难。”说着打发小厮伺候沈玉洗漱换过衣裳,又吩咐了厨下将早就预备了的晚膳一一送去各院子。
到得第二日,宝钗也不去见那些老家来的客人,只打发老管家带了个伶俐小厮并五十两银子过去,叫小厮带了他们往外头逛去。老管家依言带了人并东西,笑呵呵拱了手道:“我们奶奶说了,亲戚们难得往京城里来一趟,不如看看有甚想带回家与家里瞧瞧新鲜或不是过年用的。又怕诸位不方便带银子在身上,专门儿交代这个勤快孩子与大家拿着银钱出去会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