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佚见柳听竹靠在囚车里,脸上白得一点血色也无,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却蒙上了一层雾气,迷迷瞪瞪地望著水旁一丛白色的野花。
那花朵甚小,只是白得素净,又哪来好看之说。心中微觉怜惜,这数日间柳听竹被锁在囚笼中,又遮著厚厚幔子,他连外面的景色也看不到。便吩咐侍卫打开笼门,打开了柳听竹脚上的镣铐。
柳听竹眼中闪过一丝光华,却愣在那里不动。赵佚笑道:“出来,你难道不气闷吗?”
柳听竹慢慢下来了,良久不曾活动,他走路都有些不便。赵佚笑道:“你学乖点,我何必把你关在这里。”
柳听竹淡淡一笑道:“皇上是恼了我私逃出宫,是麽?但皇上也不想想,我若留在宫中,还有活路麽?蝼蚁尚且偷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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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道:“你虽不通世事,但心眼儿比谁都多。我对你好你当然知,若我真要毁你,又何苦为你大费周章。说到底,我也终归是不忍罢了。”
柳听竹笑道:“皇上对一只狐狸不忍,说来有谁信的。”
赵佚道:“那般一只可爱的小狐,顽皮捣蛋又糊里糊涂,要说这小东西是误国之物,饶是我祖上两千年便传下的祖训,我一般的觉得可笑。”
柳听竹道:“原来皇上却不信那等言语。”
赵佚道:“祖训言要把你寻回来,代代都在做,我自然也是尽心竭力地做。只是心里倒实不信罢了,见了那时的你讨喜,又见你这般模样心性,若说我不动心那也过虚伪了。”
柳听竹沈默片刻,道:“皇上的意思是,可以为我而不听祖训?”
赵佚笑道:“那就得看你是不是听话了。”
柳听竹道:“皇上手段,实在厉害。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抓了回来。我听不听话,似乎并不重要。”
赵佚吩咐人将他手拷打开,柳听竹揉著手腕,赵佚笑道:“关你,锁你,不过是想煞煞你的野性子。以前是太宠你了。”
柳听竹淡淡地道:“那皇上已经不打算再关我了?”
赵佚笑道:“这时正值初夏,景色甚好,你就陪我一同逛逛罢。你的一切,是捏在你自己手上的,你记住这点便好。”
柳听竹道:“不如说是捏在皇上手里的更好。”
赵佚笑道:“都一样。”
忽见铁铮走来回道:“皇上,找到萧书岚了。”
柳听竹一震,正想质问,赵佚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的伤如何了?”
柳听竹虽知他必有他意,但一个不字终究是说不出来。
下了马车,穿过一个偌大院落,只闻前院里莺声燕语不止,柳听竹见满目珠帘红帐,甜腻香气直冲得脑中发闷,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哪里?”
赵佚笑而不答,道:“你跟我来。”
指指半开的窗,柳听竹蹙眉看了他一眼,探身过去。一看之下,像雷打了似的怔在那里了,半日里动弹不得。
原来房中竟是萧书岚,他未穿上衣地躺在榻上,一个极美的女子正半跪在床头替他伤口换药。一旁丢了不少空酒壶,萧书岚显然是喝醉了。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满是温柔。
赵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有了一个雨烟,还会有别人。生死关头,他自是会对你真心真意,死亦不足惧;但有句话说啊,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他这并不是在做什麽不对的事,这是世间男子视之为很平凡的事。到风月场所,有的呢,美其名曰是寻个红颜知己;那低俗些的,便也只是场买卖。明白了吗?”
柳听竹摇头,嘴唇发白。“不明白。他喜欢我,想著我,又怎麽会跟别人在一起?”
赵佚笑道:“借酒消愁你懂吧,这也是一种消愁的法子。萧书岚也是男人,又怎麽会例外。你不让他碰,你当他就真熬得住了?那死在你手里的雨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
柳听竹嘴唇发颤,却问道:“你也一样?”
赵佚一愣,笑道:“自然一样,你当我那三宫六院都是虚设的吗?”搂著柳听竹将他带离了窗边,又笑道,“很难懂,是不是?”
柳听竹茫然地点了点头,赵佚笑道:“你也不需要懂,在我身边,你可以不需要懂。”
这个世上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并不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柳听竹忽然推开他,向外狂奔而去。赵佚也不拦他,走了两步,却笑道:“萧书岚交游甚广啊,这里明是妓院,暗里却是帮派的据点。”
铁铮一直在不远处,此时道:“正是,那女子也是昔日萧书岚的红颜知己。後来萧书岚跟雨烟订亲,她也自去经营,在这一带势力甚大。”
赵佚看著柳听竹清瘦落寞的身影,道:“难为他了,他哪里懂得这许多。他又哪里懂得吃醋,只是单纯地觉得除了他萧书岚就不会再对别的任何事情著意一般。傻孩子,怎麽可能呢。”吩咐道,“走了这些日,也累了,暂在行宫住几日再回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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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里虽不比得皇宫富丽,但送来的果子也都是珍稀之物,柳听竹平日甚喜,此刻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苍白著一张脸在窗前前枯坐,日落时忘了点灯,日出时却又忘了熄灯。宫女太监,一律不让走近,问他什麽也不开口,只是日复一日地消瘦憔悴。
就像花,快要枯萎。
赵佚见柳听竹多日来都是神思恍惚,不言不语,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是愀然不乐。一日两日尚可忍,多过得几日也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