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他撞在一块儿的人也站了起来,絮絮叨叨地不停给他道歉,枯云定睛看去,那人正是先前在候车室坐在尹醉桥边上的圆眼镜年轻人。枯云没来由地一阵不好意思,替圆眼镜拍了拍棉布袍子,说:“我也不好,走得太急。”
那圆眼镜似是没认出他来,他是个客套人,还想要帮枯云收拾碎杯子。枯云不让,两人你推我拦的,还是尾随枯云而来的列车员分开了他们,把杯子碎片清理了,将枯云送回了头等座。
尹醉桥看到枯云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的,他看着他,不说话,不提问。
枯云走过去和他道:“杯子让我给摔了,我不是故意的,列车员正重新给你泡茶呢。”
尹醉桥微微颔首,不响。
枯云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扣好了大衣扣子,盯着大衣上刚才被茶杯里剩余的茶水弄湿了一小角的下摆。那上面还贴着片茶叶,他伸手捻去了,藏在了手里,在列车员过来给尹醉桥送茶的时候,偷偷将这片脏兮兮的茶叶放进了他的杯子里。干了这么一件坏事之后,枯云的气消了大半,与尹醉桥和和顺顺地到了苏州。
尹醉桥的腿脚确实有异,走路不仅慢,还时不时要歇上一歇,枯云跟着他从火车站出来,再到码头上去坐渡轮,一路上他都很着急,可他着急也无济于事,他要的证件还在尹醉桥身上,他抢又抢不过他,口口声声说的遗嘱,他其实根本也没有,每回都是虚张声势,他是没法硬用那十万块吊尹醉桥的脖子的,就只好干着急,一切全由着尹醉桥了。
这回最快往太仓去的渡轮上恰还有两个尹醉桥要求的头等座位置,正好是一间小包间。可谁知上了船,尹醉桥又不消停,说自己脚疼,不能坐着,必须得平躺下来,反正总归是要将他的两条腿放平了。
枯云不耐烦了:“我上哪里去给你找一张床啊?你怎么事情这么多……”
尹醉桥面色煞白,抓紧了拐杖,还在使唤枯云:“把我行李箱拿过来。”
枯云把他的箱子拖了过来,尹醉桥道:“垫我右脚下面。”
枯云把箱子放平了,用脚推了尹醉桥右脚旁,看看他,道:“那你把脚抬起来啊。”
尹醉桥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没说话,不知是说不出来还是不想说话,他看上去十分痛苦,斜靠在座椅扶手上,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要是装可装不出来,枯云叹息了声,过去俯下.身,抓着尹醉桥的脚踝往上提,这一提尹醉桥倒抽了口凉气,但他还是不响。枯云被他吓着了,抬眼看着他道:“弄疼你了??”
尹醉桥那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了,几缕发丝荡在额前,他偏着头,仍然沉默。
枯云垂下眼睛,用双手小心地抬起尹醉桥的右脚,咕哝道:“疼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还真以为我是你家的佣人,你肚里的虫啊……”
尹醉桥的右脚虽架在了皮箱上,但他还是不很好受,不停往外冒汗。枯云看情况不妙,忙道:“你要晕倒昏迷那你也要先告诉了我证件在哪里啊!你可别就这么自说自话,一声不吭地就……”
尹醉桥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眉眼上挑,颇为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去,给我弄杯热水过来。”
枯云赶紧去要了杯热水回来,尹醉桥就着热水服下了两粒药片,将药瓶子放进了西服内里的口袋。枯云瞅了眼,尹醉桥截住了他的视线,道:“证件可不在这里。”
枯云坐到他对面,抱着胳膊不说话。尹醉桥看上去并未好转,依旧很苍白,也很虚弱,两只手都在发颤。枯云望望舷窗外的风景,又看看他,随意抛出句话,说:“你别在半路上就死了啊。”
尹醉桥点烟,他的发型是彻底乱了,一大把头发从脑袋一侧垂下,遮住了他半边耳朵,他道:“死不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这会儿看上去又是很凄惨了,似是毫无福分享受自己的金银钱财就要一命呜呼,连身上那件华丽衣装都支撑不起,一瞬间气焰大消,仿佛是一个被充满了气的假人漏了气,整个人都干瘪了下去。
枯云挪开了尹醉桥右脚下面的箱子,绷着下巴,锁着眉心,怪模怪相的将尹醉桥的右腿捧了起来,好让他的腿平放在自己腿上。
“证件还没给我,你不能死!”枯云说,别过头不去看尹醉桥的反应。
尹醉桥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似是好过了些,有余力和枯云讲讲话了。他道:“你既然都有黎宝山的遗嘱了,怎么还想着要去找他?”
枯云眺望着轮船外那平静的湖面,说:“我跟他,又不是因为他的钱,要钱,我也不是没有。”
“你那些小钱怎么能和他的家业比。”
枯云转头看他:“你自己贪钱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尹醉桥抽烟,笑了笑,因为病痛折磨出的惨白面色让他的笑容渗人得很。他顶着这样恐怖的笑脸问枯云:“那你是为了什么?你爱他?”
“对啊。”枯云挺直了腰杆,说起爱,他是那么有底气。
“你认为他还没死?”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太仓,他死了我就去抬的尸体回来,他要是活着,那最好不过。”枯云说,很是激动。
尹醉桥冷笑:“那场大火绝不是意外,想找他的尸体,图个安心的肯定不止你我两个。太仓肯定早就有人在寻觅他的尸首了,我们再怎么赶,都是落在别人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