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记者助理辛景脸色发红,身上滚烫,我不信她刚进佛山就感染了非典。只身一人出门买药。
天色晚了,我戴着口罩在城里转悠,时刻注意着路边的牌子,生怕错过了一家药店。那是一家挤在街角的店面,牌子破破烂烂的,但确实是家药店。
进门的时候,老板正背对着我搬药物,一箱一箱的板蓝根被安置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今天还是一箱,明天就能卖完。
“老板,有没有退烧药?”我戴着口罩,声音黏糊糊的,像个感冒的姑娘的声音。
“有,稍等!”老板应了声,将手里的板蓝根放下,朝柜台这边走过来。屋里没开灯,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知道老板很瘦,个子很高。他走到柜台前,拉开了门边的灯。
他没戴口罩,这一张脸,我不会认错。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也认出我了,因为我们实现交汇的那一刻,他有转身逃走的冲动。
我摘下口罩,“好久不见。”
他局促地点了点头,和当年不一样了,他身上那股灵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苍凉。
“怎么?在国外混得不好?”我想出言讽刺,他曾经不留一字一句离开我,将我抛弃。但是一出口,话语里倒是多了些关心的意味,我可能真的没有当年那么在意了,我已经要把这个人忘记了。
“嗯,这年头在国外读完书也没什么响头。”他点点头,低头看着水泥地。
“回国后就来佛山发展了?”
“没,”他答道,“非典爆发后才来的,想赚点钱,不少人都是靠这个发家致富的。”
我倒退了两步,仿佛不认识般看着他,“这儿疫情严重,能撤出去就早点撤出去吧。别为了赚钱得不偿失。”他,真的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不知道是生活磨去了他的棱角,还是什么其他东西,他已经沦为一介俗人,我心下坦然,刻意忽略了微微的痛感。
他点点头,从柜台里取出一袋退烧药,“你怎么在佛山?你……生病了吗?”
“我现在是个记者,来做专访。我助理病了,给她买点药。”我语气冷淡道。
“哦。”他把药递给我,“……”
“多少钱?”
他摆了摆手,又拉上了灯,让自己置于一片黑暗之中。我把手里的一百块钱放在柜台桌子上,转身走了出去。
林逸宇,我心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二零零三(二)
回到宾馆,我把退烧药给辛景喂下去,然后和陈文豪轮流守夜。第二天早上,她的烧退下去了,我们仨在宾馆里抱头痛哭。
辛景大病初愈,留在宾馆休息,我和陈文豪带着其他同事开车往佛山医院走。我在心里求了无数次如来阿佛祖,还念叨了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平安归来。
我想进医院去拍摄,大门外面的保安把我们拦住了,说里面已经无一幸免,几乎全院都感染了非典。我们把摄像机推进去,整个一层大厅挤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坐在长椅上或者坐在小马扎上,打着吊针。他们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彼此之间也不说话,整个大厅就这样挤满了病人,却静悄悄的,仿佛一场无声的悲剧电影。
从摄像机里看到,隔离间里几乎都住着孩子,他们的父母就在隔离间外面打着吊针,隔着玻璃陪孩子聊聊天。往往等孩子痊愈或者情况好转了,父母已经病死在外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用摄像机推进,未发一言。
“我能采访这里的医生吗?”
“你不怕感染,就在这等他们出来吧。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出来。”这是保安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也倒下去了。
我看到一个男人从医院侧门走出来,急忙追上去,“您好,请问能采访一下您吗?”
男人转过脸,竟然是陆军。自从林逸宇转学之后,陆军再也没来找我说过话。我有时候怀疑,陆军可能是暗恋林逸宇的。
他冷漠地看着我,漠然中带了些许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做采访,陆军,我们能聊聊吗?”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急迫,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对我冷眼相对,“有时间吗?”
“好。”他想了一会,和我往街对面的咖啡店走。
这个时候,公共场合都没什么人,更别说咖啡店这种休闲场所了。老板见着两个人跟见着神仙似的,恨不得围着我们转。
“如果不是非典,我不会跟你出来的。”他喝了口黑咖啡,目光直视我,“这年头,也许我明天就感染非典死了,也许是你。”
我捧着咖啡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的话语还是字字带刺,让人难防,就像回到了我们还不相识的时光。
“你想聊什么?”
“你……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板砖,“我以为……我们曾经是兄弟。”
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兄弟?”仿佛这是什么好笑的词语,“这么说吧,如果林逸宇死了,你会难过吗?”
“这和林逸宇有什么关系?”想起他我就一阵恼火,分不清是因为当年的不辞而别还是如今的神色苍凉。
“你想知道真相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答话。
“你想知道真相吗?我本来不该告诉你,但我怕哪天林逸宇那个傻子得了非典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不瞑目。”
我想张开嘴却无论如何张不开,脑子里一片茫然,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