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愣了,放下腿环顾四周。他在却非殿住了一个月,几乎把却非殿变成自己的私宅。素净的牙白帐子换成了云烟般的颜色,豆灯统一换了枝形灯,博山炉里烧着海上香料,他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地搭在屏风上、书案上、床头上。
到底还要走。
赵棠闷闷不乐地送走李院首,回来却非殿,坐在床上左思右想,叫来高寒:“我要走了,你叫刘睿回来,跟我喝个饯行酒吧。”
高寒期期艾艾:“陛下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
“陛下同郎君吵架那晚,搬去书房就呕了血,这些日子一直调养……”
赵棠心一揪,想飞过去看个究竟,又恨刘睿不自爱。他原地转了几圈,说道:“既然如此,我去看他。他在哪儿,你带我去。”
“陛下在书房,那儿外臣进进出出,郎君恐怕不方便……”见赵棠脸一沉,高寒立刻改口,“三更后吧,那时大臣必都散了。”
赵棠点点头,这夜便点着灯熬到三更。这一夜,不知为何,他特别困,好几次都想钻进被子里,对高寒说:“我太困了,明日再去告别吧。”
二更将残,高寒走进门:“郎君随奴来吧,这会儿外臣都走了。”
赵棠放下手里的《山海经》,茫然片刻,张开嘴几乎要说:“明日再告别吧……”但他站起来,小太监为他披上黑色的羔裘袍子,他便道:“走吧。”
高寒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已经秋末冬初了,夜风真冷,飒飒的,把树上枝叶都吹得凋零了。赵棠跟在高寒身后,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到一座小院。
院子很小,里面种着松柏,侍卫重重守着,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高寒出示了三次腰牌,才顺利进入。这便是天子的书房了,窗上亮着灯,两个人影一坐一立。高寒正要进门,一个看起来品级很高的武官拦住他,低声道:“安王在内。”
赵棠一愣,不由紧张起来。刘睿把刘坚关进牢房,安王说不定要大发雷霆,然而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高寒带赵棠去旁边的小室等待,二人刚坐定,便书房内一个中年男人道:“你还不知错?”
刘睿的声音响了,哑得厉害:“朕依律办事,并无错处。”
安王冷笑:“你依哪门子律!天下都知道你要立坚儿为储君,如今他履历上,多了这么一笔,将来还做得了储君吗?纵然做了储君,将来大殿之上,谁会服他?”
刘睿道:“天子服人以德,不以威服人。”
“你还顶嘴!”安王气得发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吗?坚儿是个小孩子,已经知错了,现在外面人人骂他,你一点儿也不心疼他,还要罚他,你……你……”
刘睿道:“父王,他若不受罚,绝不会悔改。朕正是有心栽培他,才重罚于他!”
“闭嘴!你分明是为了那男娼……”
“他不是男娼,是刺桐湾海王。”
“你还替他说话?你要把那贱籍之人留在宫内,任由他做妲己做董贤吗?睿睿,你越来越像先帝了,你置淫欲于人伦上,比顽童,寡廉耻。早知你是这人,本王当年就不该教你读书写字,只让你看一看商纣、夏桀的传,你照着学好了!”安王越说越愤怒,最后语带哽咽。
刘睿道:“父王说这么多,无非要朕放坚儿。此事不难,父王只要上书赞同郡考制,朕不光释放坚儿,还册封他作太子,如何?”
安王道:“你威胁我?”
刘睿道:“不敢。”
安王惨笑几声:“好,好,真是本王的好儿子,一点也不像本王。果真是翅膀硬了!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踏进皇宫一步,你若思念本王,便到王府来吧——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思念吗?”
刘睿默默不语。门吱呀一响,安王一边笑,一边离去了。
小屋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高寒指指书房,向赵棠示意。赵棠点头。
此时此刻,刘睿必然心情不好,再知道自己要走,必然心情更不好。赵棠快乐地幻想着刘睿的表情。
高寒去禀告了,刘睿道:“让他等一等……”只听咣咣当当,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高寒走出来,让赵棠进去。
赵棠走进门内,先闻见一股药味。书房外面摆着书案和书柜,奏疏分门别类摆着。书案后有一架屏风,刘睿跪坐在屏风前,瘦了一圈,很是憔悴。
赵棠以为他病了这么久,又即将就寝,必然衣冠不整,不料他打扮得十分精细,淡紫色的广袖深衣,镀金小冠,冠缨绕过耳前,在下颌处打着蝴蝶结。他从书案后站起,痴痴地看赵棠,苍白得像个小纸人,这小纸人被峨冠博带压得不堪重负,纵有几分颜色,也是华服尊位染的颜色。
他对赵笑道:“听闻赵兄伤势已好,明日便要走了?”
赵棠不知说什么,便点点头,道:“李院首很厉害,我的腿除了不能踢人,其它都好了。”
刘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明日朕去送赵兄,还有一份薄礼,是一些衣服和点心、首饰。衣服是给赵兄的,点心给初阳吃,首饰便给窈娘……”
赵棠打断他:“你知道窈娘?”
刘睿笑道:“初阳的生母,赵兄的妻子,朕怎会不知呢?”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