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晕染开来——
屏风依旧是那人绘的梅雪屏——
灯火依旧是曳动的残烛——
似乎,还有一剪人影,正支颐小憩。
灯下观美人,那人绝非倾国之美,但那温婉的眉眼,细腻的肌肤,逆光的脸上的纤毫,看在自己眼里,却都是莫可名状的喜爱。
说是喜爱,大概唐突了这种感情吧。几个时辰以前,他们彼此都无法预料那并不美丽的相遇,几个时辰后便谈喜爱,失之轻率,甚至失之轻薄。但一种感情,若发自内里的真纯,来如流水行云,又有何不可?
只是这样的情感确乎不是喜爱,而是冥冥注定的相濡以沫——
钟雪怀能够把他带出迷途,那么他能不能对钟雪怀施以拯救呢——或者说,钟雪怀需不需要,愿不愿意被他拯救呢——
这样的疑问,大概便要留待年华的氤氲了。
***
叶鸿悠起身,摘下木桶旁的架子上挂着的衣物。
有些奇怪,他记得外袍应是他今日穿过的素色薄棉衣,可拿在手中才发觉是一件松花色单衣。
怎么回事?
那单衣披在身上竟也不冷,叶鸿悠转出屏风,那人已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谢。”叶鸿悠如是说。
那人奇道:“你又要谢些什么?”
叶鸿悠但笑不语,他说出口的,不需要那人明了其间的福祸因果。
钟雪怀并不计较这样的隐瞒,只道:“收拾好了便出门吧,中秋灯节要开始了。”
这厢轮到叶鸿悠吃惊了,“今日不是冬至么?”
钟雪怀歪了歪头,面上笑容怪异,玩笑地伸手探向面前之人的额头,“你莫非发起热来,烧傻了吧?看看你身上穿的,冬日里你会拿这样的衣裳吗?”
“呃……”
“还没有入夜,你倒做起梦来了。”钟雪怀站起身来,抬手在叶鸿悠脑门上轻拍了下,“快起来了,再磨蹭的话,大家都要等急了。”
“……大家?”
话未问完,钟雪怀已然开门出去了,叶鸿悠只得跟出去,甫一出房门,便被小院里的气氛感染。
地上哪里还有什么积压的雪迹和泥泞,大概钟雪怀秋日里从不扫去落叶,一层层赤金铺展开来,当中缀着点点朱红和赭色。
整条街人家里的大小孩童,怕都聚拢到浣芳沐雪小院里来了,几位母亲也在角落里的梅树下敛衣端坐,或手持绣绷飞针走线,或怀一襁褓逗弄幼子。还有三五白髯老者捻须架腿,有的嘬着香茗,有的捻着佛珠,有的竟悠悠扬扬唱起了小曲——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起——赏心乐事,良辰美景——
总角稚龄的孩童跑了满屋满院,绒花头软布鞋踏在满地黄叶上作弄的窸窸窣窣声——
烟火窜入天幕时尖锐的哨鸣一般的擦声——
五彩火花绽开的噼啪声——
大孩子们用衣摆兜起一兜枯叶,仿着烟花猛地撒向天空,木叶纷纷坠下时相撞相碰的沙沙声——
玉碎珠落般的笑声——
牙牙学语的幼儿糯糯学舌的含混童声——
最响亮的欢笑声似着羽翼,声声入耳。
真热闹啊,年年今日,红尘紫陌的所有角落,便这样被欢欣浸没了。
原来推开那扇木门,门外竟是与屋内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关在心中的魑魅魍魉,从入不得那纯粹的喜悦中,亦无法蚕食,内心中依旧炽热的善与美。
我该庆幸——我该感激——
钟雪怀在院子中央支起了一方小桌,自己坐在桌畔,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身周围了一圈孩子,有一个还爬上了他的腿,钟雪怀摸摸小男孩的头,拿起他的小手蘸上水彩色,按在铺开来的竹荆纸上。
纸上出现了一枚稚气的小手印,钟雪怀又握着孩子的小手,歪歪扭扭地写下“小豆豆”三个字。孩子咯咯地笑着,喊着:“娘!你来看呀!”
叶鸿悠远远地瞧不清楚,便踱到钟雪怀背后,正和他怀里的娃娃对上了眼。孩子一双葵花般明丽的眼,黑白分明,分外惹眼。小童的母亲也走了过来,慈爱地抚着孩子的头,一派母子情深。叶鸿悠见了却觉得不妙,那正是今日在小巷见到的母子。他下意识后退,但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小豆豆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叶哥哥!”
孩子的眼中难以倒映任何一丝伪善,清澈的大眼中,看不出丝毫的芥蒂。孩子的母亲见豆豆和叶鸿悠对视,温婉一笑,也套,仿若多年的里巷熟人。
叶鸿悠脑子有些乱,眼前所见,哪些是真,那些是幻?若非是误入哪般秘境,便是陷入了幻觉无法抽身。可身周的种种都清晰真实如许,尤其是那抹如雪的剪影。
叶鸿悠的表情僵硬得很,钟雪怀看出些不妥,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母亲抱着,扯着叶鸿悠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罕见地拧眉道:“怎么回事啊你?从刚才就阴阳怪气的。”
“我没有……钟先生,今天在府衙后院那边,小豆豆和他娘亲见过我了……”
“豆豆和姜嫂见过你又怎么了,昨日出字画摊的时候没见到?春日里人家送来的野荠菜,你不是吃得挺香么?”
“钟先生,你忘了我是个通……”
“我没有名字的么?!”
“岂能如此唐突?我们才相识一天而已啊……”
见钟雪怀又要瞪眼了,叶鸿悠硬着头皮道:“呃……雪怀……唉,你倒是说说,若非你今日救了我这个‘逃犯’,我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