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很大的一颗眼泪从他的眼底落下来,掉入口罩里,再滑到唇边,咸涩苦湿,他慢慢蹲下来,用两只手围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如泉涌,慢慢的爬满他的棱角分明的面庞。
一台仪器突然发出异样的蜂鸣,其中一个护士发现后,立刻作出指示:“病人情况有变,马上准备急救,去请胡医生进来。”另一个护士上前去拉陆子鸣。
然而拉了几次,他的身子却一动没有动。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泡沫般脆弱的希冀,他只怕自己一动,一切就会像玻璃般碎裂开来,然后她就会消失在冥冥黑暗中,剩了他一人,独自坐在冰天雪地的空地上,寒冷而绝望。
更多的医生和护士涌进来,秦书兰站在门口,焦急的向里面张望。他们强硬的掰开他的手,把他拉开,用尽各种方法为她做紧急处理,仪器上跳动着不规律的波纹,他慌张而茫然,被人拉出病房时仍未回神。
医生给他打了针以后,他终于睡着了。后来在陆妈妈和医生的商量之下,每次给他吃的药里总加了一点安眠药的成分,让他吃完药就可以好好休息。
他从陆妈妈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一点雷允晴的情况。抢救过来了,但是情况很糟,颅腔内有积血,导致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通俗点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了,或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茫然的看着母亲。
陆妈妈叹了口气,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可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再没有一种惩罚对他来说,比这更为深重。如果她还有意识,如果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原谅他。
陆妈妈怕他太伤心,安慰他说:“你也别太难过了,发生车祸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你能捡回条命,妈妈已经没所求了,对允晴,对雷家,我们也只能是一万个抱歉,希望将来能补偿的,就尽量补偿他们吧。”
他没有回答母亲,只是疲倦的闭上眼睛。
这些天,他几乎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晚上,雷允晴打开车门,决然的扑下车去的那一幕。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和他划清界限,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不见。
陆妈妈以为他又睡着了,摇了摇头起身走开。陆子鸣侧身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睁着眼睛怔然出神。
*
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本来骨折就不是很严重的伤,加上医生护士的悉心照料,很快就恢复健康。
出院时他最后一次去看雷允晴。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从icu里转出来,换到了普通病房。伸出被子来的手腕细的只剩皮包骨头,手背上还扎着点滴。昏迷后她就失去了主动饮食能力,每天的三餐只能靠注射营养液代替,除此之外,因为不确定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人的行动,为了防止肌肉萎缩,每天都要用恐怖的仪器进行肌肉刺激,辅以一定时间的肌肉按摩。
他慢慢走近,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床前。
她额头的伤口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脸上的伤痕也多半愈合,只是脸孔消受得厉害,苍白的脸孔上两粒眼珠木然的睁着,如同黑弹珠一样,因为瘦,更加大得惊人。
他握住她苍白细瘦的手,另一只手撩开她脸侧的发。她的眼珠并没有动,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盯着天花板。
他听母亲说,她从醒来以后,就一直是这样,有时睁着眼,有时闭着,但几乎从来没有转过眼珠,看见父母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
她这样的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蜷起她的手指,慢慢放在自己手心,再举起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吻了吻她的手指。她的手还是很软,指甲纤长,皮肤温凉。做这样的动作他仿佛十分熟捻,就像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明明出事之前他们就在吵架,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可他就是这样熟悉。
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有点害臊,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却是盖两床被子,各自背对着背,那时她的手脚就总是很凉,半夜会本能的转过身来,偎向更温和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却红着脸不肯承认,非说是他侵犯了她的领地。
后来两个人有了亲密的接触以后,她就理所当然的把手脚都放在他身上,贴在他怀里睡了。每个夜晚,他的臂弯紧紧搂着她,那样熟捻,那样契合,就像生生世世,他们从来都是一对。
他本来以为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回国,她仍然未嫁,他们终究走到一起,怀里紧抱着的会是一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换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是那样恨他,他却爱她无法自拔,直到那个雪夜,她冰冷的身体靠在他怀里,他才知道:如果她死了,一切都是惘然。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她淡的眉毛上,顺着眉骨抚过,然后是眼睛,睫毛,鼻梁,嘴巴,仿佛要用心,记住她的每一寸样子。
最后,他说:“离婚协议我已经请人拟好,就等你醒来签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活着,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的眼睛发红,沁满了血丝,嘴唇发颤。他站起来,俯身,最后一次亲吻她,唇落在她冰冷发青的嘴唇上,却仿佛被烫到一样,倏的收回。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