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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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的走廊,董景悦冷眼看着走出来的向尧穗,目光中再无往日的谦卑恭敬,只剩深深的冰冷与鄙视。
“梁少对你很好!”
“我知道!”
“这几日他身日很差,本想你过来可以让他稍显舒服点……”望了眼院内背对她们而坐的少年,单薄衣衫下的他压抑着低低的咳嗽声孤独坐着,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只是那股清浅的颓废却是更甚刚才,落寞与绝望竟再也无力去隐忍掩饰。
她眯眼,神色更冷清了几分,继续开口:“没想到却让他更难受,我真不该放你进这个门!”
堂皇的走廊,向尧穗淡淡的看着几米远的黑衣少女。
记忆深处也是在这个地方,她曾看见小小的董景悦捧着一只盛满补汤的小碗缓步走着,木讷的脸上带着鲜有的谨小慎微。
可能是温度太高了,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个彻底,滚烫的汤水落了她一手一身,旁人看了都不禁为她捏一把汗,她自己却只是慌乱的看着地上油滋滋的液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呆立了半晌才又回身跑出去,不是去换衣洗手擦药,却是到厨房又重新盛了一碗,走回来的时候越发的小心翼翼。
向尧穗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是碗汤而已。
还记得那时她如往常一般的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使人不由动容,她说:“梁少胃不好!”所以她就要尽心尽力。
小小的人啊!连声音都带着幼童特有的稚嫩,神色却已是内敛沉稳,对着梁叶丞的忠心在那一刻更是显而易见的赤诚。
时光荏苒,小孩终成少女,什么都在变,唯独她对他的那份忠诚依旧纯粹清澈。
梁叶丞何德何能有这么个人为他赴汤蹈火?
向尧穗心中升上一股股的感慨,挤满到嘴边却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飘然而去。
没有回应她什么,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她该放心的,因为有这么个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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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宅出来,不知不觉就已是夜色漫漫,月朗星稀。
向尧穗恍然间缓步走进道馆,然后只一眼便看见躺在樱花树下的伟岸男人,双颊微凹鬓发泛白,衬着婆娑树影显得越发凄凉孤寂,身上依旧是那件破旧带黄的道服,是印象中的熟悉又是从不曾见过的陌生。
仿似感觉到她的到来,张庆国睁眼毫不惊讶的望向她,眉目清朗的样子,一笑,满脸褶皱,比起前段时间似乎老了好几岁,“来了?”
他坐起身,摆弄几下面前石桌上的棋子,边说:“过来陪我下一盘!”
向尧穗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脸庞泛着苍白,嘴角含笑道:“我棋艺不好!”
“我知道!”他看她一眼,挑眉示意对方先走。
向尧穗侧头犹豫了一下,开始落子。
尽管是黑夜,不过借着烂漫月色棋局走向清晰可见,她手起手落,不长的时间里棋子却是所剩无几。
“将!”浑厚的男中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向尧穗放下手,看着进退维谷的“帅”呆了几秒,突然开口:“师父,你说中国有多大?”
张庆国将棋子重新归位,这次没再邀请她而是自己和自己下起来,“足够你藏身!不过……真的放得下吗?”
若他没记错,八岁那年向尧穗曾遭遇过伏击,梁叶丞为救她不幸中枪在鬼门关中晃荡了不止一次。
那段时间她居然没落一滴泪,小小的人就那样坐在病床边,脸色难看的可怕,却只呆呆的看着地面出神,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拉不走唤不听,身边的人一度都怕她打击多大产生心理阴影。
直到梁叶丞睁眼的那一刻她才肆无忌惮的哭起来,泪水多的几乎流不完,抽抽噎噎的对着床上同样是孩子的他说:“医生伯伯说你要去很黑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他骗我,你肯定是要死了,我们现在说好,你去了我也一定要去!你等我好不好?”
梁叶丞说不了话,只有那双漆黑闪亮的眼睛用力的眨了眨。
前一刻还在哭的人,后一刻就那样笑起来,红红的鼻子一颤一颤的,“嗯,那你慢慢死吧,我在后面跟着!”
周边的大人听了顿时哭笑不得,同时也不禁为之动容。
后来的某一日他曾问过向尧穗真:“知道什么是死吗?”
她说:“知道,拿着那个黑黑的东西往头上打就行了。”
“不怕痛吗?”记得这孩子最怕痛了,磕到碰到既要嚷嚷好几天。
“不怕。”充满童真的眼中满是坚持。
他讶异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要在那时候特意说呢?在后面乖乖跟着不就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认路,没说好,他自己走了怎么办?”
这么多年他看着这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一路扶持的走过来,不说那时候相信他们会生死相随,就算如今他依旧相信。
可连死都可以相随的两人,生的时候却已经走不下去了,应该算可悲还是遗憾?
向尧穗一震,目光闪了闪,双手不由握成拳,夜风吹过,顿时拨乱了额前的秀发,狼狈的覆盖住眼睑。
“放不下!”她轻轻开口,声音虚软到无力,勉强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的落寞,“可就因为放不下所以必须得走。”
摩擦着棋子的手滞了滞,抬头看向她,羸弱的少女僵硬着背脊坐在夜色中,低垂的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裸露在外的嘴唇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