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她连心疼自己都懒得费时何况是其他人。姬浔的阴鸷可怖世人皆知,而他骨子里的傲慢挑剔更是不容有人对他产生悲悯一类的情绪。沈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若是单纯的同情,那心里这种酸涩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若还有某种她不了解的东西掺杂其中,那么顺着这种心情走下去,前方又会不会是万丈深渊?
秦湄不清楚沈莙的心事,她拉着沈莙一起用膳,拉着沈莙一起散心,拉着沈莙一处说话,所有人都依旧笑意盈盈,仿佛昨夜的事已经完全淡去,仿佛后宫之中一如既往,风平浪静。
沈莙后来在上阳宫依次见到了正常当值的忍冬等人,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不管那夜姬浔同自己说的西厂叛徒究竟是何人,总之平安留在上阳宫的这些人肯定不是。尽管心里好奇,沈莙还是忍住没有向岚绥她们仔细打听,那天夜里的事她也不曾向旁人透露半分。
直到三月底,宫外的沈菱没按照约定的通信时间行事,突然来了一封家书。沈莙捏着信封时,心里不住打突,总觉得这封信有着打破一切平静的力量,她用自己的妆刀挑了几次才将封口划开,平定了紧张的情绪才伸手抽出了信纸。
薄薄一张宣纸,折了又折,摊开来看,上面却只有短短一句话:
南海郡中郎将裴榕于半月前进京。
沈莙拿信的手一僵,沉默着将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然后双手颓然垂下,点燃油灯,将信纸燃尽。
若说沈莙之前想将要将所有的事情串成一线少了些什么,那必然就是裴榕这个连接点。
裴榕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其先祖原是辅佐开国皇帝言帝登上地位的一大功臣,封侯封将,家族曾经显赫一时。可是在后来国运昌盛之后裴家反而淡出了朝堂,历代皇帝手下都再未出过三品以上的文官。尽管这样,到了如今这样的时局,裴家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因为作为开国功将,文不能兴国,武却能安邦。裴家善出军事奇才,自家剑法兵书代代相传,及至今日,已是满门虎将。这个将门世家在京中无法伸展拳脚便果断地将势力逐渐南移,势力范围遍及桂林郡,南海郡以及象郡。蜀郡以南,除了南诏王手里的大军,就属这个裴家最是强大。而裴榕就是裴家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若是现今家主也就是其父裴擎逝去,他毫无疑问会成为新的车骑将军。
然而让沈莙心悸的却并不是他这一层的身份,南诏王府和裴家乃是南方蕃国的真正主宰者,这样两个显赫的家族却在四年前有一次盛大的利益联姻,南诏王姬桓的亲妹惠福郡主就在那年初春嫁给了裴家三公子裴榕。至此,南境最强的两大军事力量达成了短暂却又令人忌惮的利益联盟。裴榕半月前进京,与姬浔受伤的时间只差了几天,况且他作为地方武将,进京已经半月有余却不曾上朝述职拜见皇帝,对前朝后宫也捂得颇为严实。沈菱虽还未出仕,但他在京中还是有些可靠的消息来源的,如今这样急匆匆地来了这样一封信,想必也是才发现这件事。
沈莙抬眼向窗外望去,天色昏沉,四周显得格外冷清,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叫人心里难受。
不管前朝将有什么风雨,此时后宫却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惠妃庄妃和德嫔依旧三分天下,另有晴嫔也颇得圣心,玉嫔降做苏昭媛之后仿佛就这样彻底地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秦湄甚至乐观地觉得这位昭媛再无出头之日了,对她这样的想法沈莙是持有怀疑态度的,只要苏相一日不倒,这苏昭媛就不会一直任人打压,后宫前朝互为依持,谁也离不开谁。算算时日,苏相也该是难以忍受怀疑而渐渐疏远广恩侯了。
沈莙在等,等那位中郎将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进京这么些时日,不可能永远瞒着不向皇帝禀报请安,时间一久,姬浔自然能抓到他的把柄向皇帝说他私自进京不愿面圣,必然图谋不轨。不管是外因还是内因,此时离裴榕做出下一步行动已经不远了。
四月上旬,这位年纪轻轻的中郎将终于登上了三宝殿,真正作为朝臣向皇帝请罪又请安。这时候会试放榜已经不足十日,裴榕挑选的时机让沈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生怕他危及沈菱的会试成绩。
可惜第二日从李绩那里听来的消息却比前一件事更加糟糕,裴榕以惠福郡主现住京中府邸为由,向皇帝请了赏,说是南方如今诸事皆安,希望能够在京中休假,和妻子作伴。皇帝将惠福郡主扣留在京本是想以她为质,挟制南诏王姬桓,可是没想到不仅没能起到防范作用,反而把狼招来了,给了裴榕一个冠冕堂皇的留京理由。不过姬浔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有他底下的人在朝堂上提出,裴榕作为中郎将,私自进京已是不敬,如今还想带着三千府兵留守于皇城,更是没有任何道理。苏相自然是站在裴榕这边的,一时间双方辩驳僵持不下,最后在皇帝的调解下才各退一步,裴榕可以留下,但他的府兵只能留十分之一看守京中府邸。
沈莙思量着,三百人实在是不能在京中翻出多大的浪来,还不如禁卫人数的百分之一。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颗不□□就这样被留在了京城,日后凡事皆要多想一层才是。
裴榕终于站在明处了,沈莙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忙着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