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的眼睛何其透亮,通过那些奏章他看不清楚,但是他可以站在局外试探一番,当听洋人说粤海关的税银被新安县扣下后,他就清楚朱敬伦这个人是反定了。
他手里有兵,有枪,现在还要把银子牢牢抓在手里,这还不是造反那是什么,至于穆克德讷和广州城里的八旗子弟,那可能真的是被蒙蔽了,一想到一万多人,被人蒙的团团转,奕欣就觉得脸上骚得慌,旗人子弟不学无术啊,肃顺那句号没说错,“咱们旗人混蛋多,懂得什么?汉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支笔厉害得很!”
可眼下这朝堂刚刚平稳,他算看出来了,曾国藩这些人确实厉害的很,肃顺那么的抬举曾国藩,临到头,曾国藩等人就没半点替肃顺求情的意思,但凡他们这些掌兵大臣说句话,朝廷也未必非杀肃顺不可。可是他们对满人上层的内斗,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群恶狗相互撕咬。
上回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皇帝下急诏让曾国藩擒王,曾国藩反倒上书闻讯,后来皇上逃到热河,北京失陷,也不见曾国藩调一兵一卒,他就不担心洋人还会打热河,他就不担心失了皇帝?
奕欣明白曾国藩这些汉人,眼里没朝廷,甚至没皇帝,他们眼里只有江山社稷,不过奕欣也不在乎了,他们在乎江山社稷,可这江山是满人在坐,这社稷是爱新觉罗在坐,那么这些汉人保了江山社稷,也就是保了满人的江山,保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社稷。
可那个朱敬伦怕是真的要反了,穆克德讷愚蠢,眼皮子底下被人当枪使,耆龄昏聩,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看不出这种人早有反意,还给了他机会,柏贵更是有眼无珠,竟然能让这种乱臣贼子在自己手下拥兵数万,这一个个旗人,都是高居封疆大吏,做起事来,却糊涂至此,旗人的江山真的要到头了吗?
奕欣真的很沉重,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他很清楚,朱敬伦一旦造反,朝廷根本无兵可派,能战之兵早就被僧格林沁一战败光了,还能打仗的,就只有那几个汉臣手下的湘军、淮军,可问题是,他哥哥咸丰皇帝都被洋人打到北京城下了,都调不懂曾国藩的军队,那个汉人一心就钉在太平天国粤匪的身上,打着保名教、保人伦的旗号,真的可以不在乎皇上的江山,满人的江山还得满人来保。
但满人却已经失去了勇武,靠街上那一个个遛鸟的,斗蛐蛐的八旗子弟,是靠不住的,最后还得靠这些汉人,那么就只有拖了,希望柏贵能拖到曾国藩攻占南京,然后让曾国藩去广东保名、保人伦吧。
柏贵没有奕欣说的那么傻,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封疆大吏,身上并没有粘到多少旗人的光,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蒙古旗人,不是僧格林沁那样的蒙古擒王,不是耆龄那样的红带子,他是科举进士出身,怎么可能昏聩到那种程度。
朱敬伦一步一步成长,每一步他都看在眼里,可每一步都事出有因,不是洋人逼得紧,他怎么可能任由朱敬伦连结乡勇,不是八旗兵无能,他怎么可能允许朱敬伦去编练火枪营,当朱敬伦拥兵一万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限制朱敬伦,但谁能想到,就是一万火枪兵,耆龄也挡不住,这能怪谁。
回到家,柏贵已经明白奕欣想让他做什么了,那就是让他去死拖着朱敬伦,不让他扯旗造反黄袍加身,那样就把朝廷逼到了死角,不得不有所行动,可却没有行动的本钱,如果朱敬伦真的造反,他哪里能拖得住,反而得赔上这条老命。
但他还不能不去,去了朱敬伦有可能杀他,不去奕欣更是有可能杀他,两难的选择?不,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已经先于朝廷被逼到了死角了。
沉思了一夜,他给朱敬伦写了一封信,叙了叙他们过去的情分,说到朱敬伦帮忙夺城,他承认朱敬伦保了他一次,说到安抚洋人,朱敬伦又保了他一次,然后就说他应该会很快去广东复任,再任两广总督了,他希望朱敬伦还能继续帮他。
柏贵的信要比柏贵到广东早的多,曾国藩从去年九月到几年九月,用了正正一年时间,将太平天国的战略要地安庆攻陷,从此太平天国彻底无法威胁长江上游,从北京发出信件,通过驿站能够很快的抵达目的地。
12月底,柏贵的信就送到了朱敬伦的手上,朱敬伦一看顿时一愣。
“清廷还想抚我?”
通过柏贵的信,朱敬伦看到清廷不是没有看透他的欺骗战术,但是依然想安抚朱敬伦。
“看来他们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只有一块遮羞布了!”
朱敬伦把清廷的状态看的很透,但是他不打算同情清廷,他要把遮羞布再扯上一扯,让他露出更多的羞处来给天下看看,至少是给广东看看,只是他觉得他扯这块遮羞布的同时,也把自己造反的旗帜扯出了一角,就感觉有些别扭。
“来人,去给赫德送信,告诉他立马着手在新会、东莞、香山、顺德、三水、高要六县建港开关。给该六县县令去信,通告他们,我已经准了洋人在六县开放关口贸易,让他们不得阻拦!”
方山点点头:“还是用八旗将军的印?”
朱敬伦摇摇头:“不,用我私人的印!”
既不是新安县令的官印,也不是八旗将军那面遮掩的印,就用朱敬伦的私印,从现在开始,他要让广东各地,只认他这个人,而不是认清廷给他的什么官职。
方山一听就明白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