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灵机一动。
“这位夫人由京城而来,很想见识下金陵的风物。”
华夫人走过来,一脸淡漠之色,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
老鸹叔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想看金陵土产的话,应当去林掌柜那边才对。三小姐忘了么,咱们这儿可全是南洋海货。”
琉璃一时语塞。
华夫人却开口了。
“虽然金陵没有入海口,却是市舶司所在地,辖管东南九省的海贸。海货不正是金陵的著名风物之一?”
老鸹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说得正是!请进,请进!”
店铺里的货物仍如琉璃记忆中那样琳琅满目。
从宝石、犀角、象牙到香料和染料,各种货品一应俱全,就像从南洋搬了座岛屿回来。
就连华夫人,也露出了赞许之色。
“怎么不见王掌柜?是在后面与表少爷盘帐吗?”
琉璃还记得,王掌柜事必躬亲,每日都会在柜台亲迎客人。
也许少了掌柜的监督,柜台前的几个伙计明显有些疲懒。
其中一个,居然拿着鸡毛掸子去掸那方玳瑁桌屏。
又有两个正在向客人解说,其中一个把渤泥国说成了南渤利,另一个又把石塘的砗磲报错了年岁。
琉璃看在眼里,只是暗暗摇头。
老鸹叔的拐棍猛然一拄。
“王掌柜这两天身体不适,回家歇息了。”
琉璃正要慰问两句,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一个伙计把手中的木匣重重地放到柜台上。
些许粉尘扬起,空气中立刻充满了辛辣的气息。
“手脚放轻点!”
老鸹叔的拐棍笃了两下。
“要是洒出一点来,你这个月就只当白干了!”
“那里面装的是胡椒么?”
琉璃好奇地抽抽鼻子,却觉得气味不对。
老鸹叔苦笑一声。
“三小姐,你这还只当是四五年前的行情哪。如今就算真腊国最上等的白胡椒,一斤也就值一百文。”
琉璃大吃一惊。
她印象里,普通的黑胡椒一斤就要三两银子。
白胡椒还要等胡椒果实完全成熟,去皮留籽细磨成粉。更耗人力,价格也更贵。
想不到三年闭门不出,原来市价竟跌得这样厉害。
老鸹叔走过去,从木匣里拿出个白瓷小瓶。
“三小姐请看,这是咱家现在当家的宝贝。”
他拔出瓶塞,小心翼翼地朝琉璃摊开的手心里倒出一点点粉末。
琉璃看着掌心里那一点红艳艳的粉末,忍不住轻吹一口气。
一下子口鼻眼睛都火辣辣起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也飚了出来。
“这不是辣枚吗?”
华夫人以袖遮面,眼圈却已泛红。
“不愧是京城来的夫人,真是见多识广。”
老鸹叔竖起了大拇指。
“我听太医说过,辣枚性辣又燥热,最能祛湿恶寒邪。”
华夫人淡淡地说,径直从匣子里另取了一只瓶子把玩。
“去年立冬时,我们府里也拿辣枚煎了药汤泼地。不过都是剪成小段,像这样磨成粉的倒还未见过。”
听到泼地两字,老鸹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琉璃也很好奇:“老鸹叔,这辣枚比胡椒贵么?”
老鸹叔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就这么一小瓶,在金陵能卖上白银二十两。贩到其他地方,还要加价。”
“咦?”
用药汤泼地莫非是为高门大户的某种风尚?为此不惜一掷千金。
“用来泼地辟邪当然可以,不过,在南洋这其实是用来吃的。”
老鸹叔细细解说了一番,又叫伙计拿出陶罐装的辣酱来请她们品尝。
琉璃尝了一口,大觉惊艳。
虽然舌头火辣辣的,但是的确辛香满口,鲜胜于盐。
难怪老鸹叔说南洋土人都用此物代盐。
“这样的好东西,回头一定要送几罐到家里去。”
听到琉璃这吩咐,老鸹叔一愣。
“这……这辣酱每个月都会送四罐到府里。三小姐不曾尝过么?”
琉璃也一愣。
“大概是我之前都爱一个人用饭,少与大家同食。”
然而这样鲜美的辣酱,她之前的确从未见到。
“我在京城也未见过。”
华夫人轻轻抿嘴。
于是琉璃决定把刚才就冒出来的疑惑问个明白。
“老鸹叔,这辣枚卖得可好?”
木匣和陶罐都明显灰,白瓷瓶的底款落得还是两年前。
当年的胡椒可绝不会有存货超过两年。
老鸹叔苦笑。
“那几家相熟的药铺还是在咱家进货。”
这就是说,也只有这几家会来进货。
“辣酱如此鲜美,就算不合江南人清淡的口味,怎么不贩去外地?”
老鸹叔迟疑了一下。
“如今我们只做金陵本地的生意,京城与诸省的供货,都是由陈掌柜那边负责。陈掌柜不喜辣酱,说不合我朝子民的口味。”
见琉璃神色茫然,又提示。
“就是‘四季祥’那边。”
琉璃哦了一声。
“四季祥”也是季家商行的铺子,从前是卖日用杂货的。
“我怎么记得那边的掌柜姓李?”
“李掌柜年纪大了,几年前就回乡享福了。”
老鸹叔顿了顿,看似很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现在这位陈掌柜,说起来还是表少爷的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