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 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 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 都彷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于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于两人的身长,她弹 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 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 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 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 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 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彷佛渐 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后双手按在瑟上, 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 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 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彷佛是拖着鞋子 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 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 远远胜之。
程宗扬干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 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后面的老仆捧出一只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 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
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 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 锺。”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
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 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
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 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 飞的第三只鸽子。
“这么早就放鸽子?”
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么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干。”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么?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
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 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恼道:“怎么又是墓地?我干!”
“升棺发财啊。这么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 咱们遇到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
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 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 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 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 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fēng_liú。
时近仲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 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 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收起蛋屋,“怎么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 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
卢景双手枕在脑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