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蹭得近了些,一双眼一动不动盯住夏玉琦。“那猫不知为何被宴师傅遣去了孤鹜崖,他不能来找我,就只能我去寻他。”
夏玉琦一口酒登时噎在喉口进退不得。自家小徒拐弯抹角费尽心思,竟是为了去寻那木头块的徒弟。一念及此,喝在嘴里的酒也多了股可恶的木头味。夏玉琦将口中之酒咽下,郑重其事语重心长道:“玉堂,浮云纵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师父,徒儿得的酒可不止这一囊,”白玉堂微欠了上半身,双手撑在榻上。扬起那条纤细修韧的脖颈,笑吟吟与夏玉琦对视。
夏玉琦不声不响灌入一口酒,瞥一眼趴在榻边的小家伙。紧抿的唇角忽而一荡,一侧扬起一抹弧度。继而抬手啜饮咋舌,悠悠然饮了起来。直到白玉堂不耐地拍拍榻沿,夏玉琦方蓦然回神道:“哦?”
白玉堂俏皮地眨眨眼,道:“徒儿若是学会了浮云纵,这每日啊都拿美酒孝敬师父。”
夏玉琦掂量一番,眼角笑意愈深,却故意作仰头饮酒状。“玉堂,不是为师不传你,实是这浮云纵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凭你悟性,最多十几年也就学会了。”
这番说辞虚虚实实不真不假。武学一道,从来都没有极限,哪有什么能完完全全学会的功夫。故而莫说十几年,穷尽一生也不得完满。而白玉堂无非是为了度孤鹜天堑,像浮云纵这等上乘精妙的轻功,哪怕只摸个门栏欲跃出数丈也是轻而易举。
听得此言,白玉堂顿时皱了眉。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哪曾受过如此挫折。上半个身子无精打采伏于榻上,再不发一言。
见小家伙可怜兮兮蜷服,偏不哭不闹只倔强咬着牙,夏玉琦一时竟手足无措。从来都是他害人家头疼,还没有人让他头疼过。终究是不忍,也不愿和个小娃计较,干咳一声道:“玉堂,或许……可能不用这么久。”
小家伙的双眼豁然亮了。
算算时日,也该是传授心法的时候了。心法不同其他,这聚气运气之道是武学之根,须自小习起。一旦打下了根,再要改换颇为不易,还耗损修为。夏玉琦将瘪了的酒囊往边上一扔,道:“身法为枝,心法为根。浮云一纵,全仗一气之托。故欲习浮云纵,先得练这游云心法。”
“徒儿已能聚气于丹田,引气通任督。”
夏玉琦掀袍下榻,道:“游云心法自成一脉,在聚气通气上与寻常心法大相径庭。为师将口诀授予你,你每日修炼不得怠懒。若遇上不解之处便来与为师商讨,切莫想当然走了岔道,后果不堪设想。”
白玉堂认真点了点头,清脆童音掷地有声,“是。”
“玉堂,”夏玉琦唤,前所未有的郑重。小家伙不解,一望之下,见夏玉琦面容肃穆无一丝嬉笑。平日里的轻佻玩味在那一刻尽数退散,庄重得近乎虔诚。夏玉琦的手常年执剑,指节、手掌处生了层薄茧。这只稳健的有力的手,轻轻搭在白玉堂额顶,仿佛是一种仪式。“从传你心法这一刻起,你便正式承袭我的衣钵。从今往后,倘若做出有悖道义之事,我绝不会容你。”
一旦违了道与义,一旦越了底线,他势必亲自出手将其手刃。
白玉堂久久凝视夏玉琦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带着万钧承诺,重重地颔首。
☆、第八章(1)
冲虚堂外,白雪初化。
赵虎气喘吁吁追上白玉堂,憨憨一笑道:“小师弟,俺瞧你今天老走神,咋回事?”
原本赵虎这等心思粗大之人是万万不会留意旁人走没走神的,而谷篱一把飞蝗石却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谷篱长须翩翩摇头晃脑,上一瞬还对大畜嗜嗑啧啧称叹,下一刻五指一曲一伸弹出几粒小石子。第一回正中手肘,把神游在外的白玉堂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小看这粒圆滚滚的小石子,力度大准头好,白玉堂咬紧了牙关才没吭声。打完了,还捻须揶揄:“回神了回神了,小小年纪想哪家姑娘呢。”
谷篱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样,那眼光却精明得很。白玉堂每次稍稍走神便是一记飞蝗石砸过去,嗖的一声带出一道青光。白玉堂受了几下后,竟借新习的浮云心法和夏玉琦指点的险、迅之意避开化解。谷篱诧异之下,那一手飞蝗石丢得愈发勤了,角度也愈发刁钻。一老一少便在冲虚堂上明里暗里相斗,直至一炷香燃尽授课结束。
白玉堂神游自有为孤鹜崖之事,却也不仅仅是因孤鹜崖。王兴祖那枚刻意掉落的赤色玉璧在展昭手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了,白玉堂也就不提,却总会在无意里注意王兴祖举止。于是他便发现,这几日来天鸾诸弟子中有不少受点小伤出点血的,而王兴祖总抢上前替受伤弟子擦拭包扎。他这样坏心思的人,为何会钟情于救死扶伤,着实古怪。
“小师弟,你又走神?”赵虎粗壮的手指在白玉堂眼前晃悠,却被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小巧玲珑,那剔透五指错落一扣,赵虎竟一下子挣脱不开。
白玉堂对赵虎做个噤声手势,踮起脚凑近了低声道:“我去跟踪王师兄,师兄一起来吗?”
一听此言,赵虎张大了嘴,又赶忙拿手捂住了。对上小家伙盛了笑意的一瞥,三分挑衅三分诱惑,头脑一热一拍胸脯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