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两个字,杞昭立时卸去一身疲恹坐起了身,将那双眼梢似勾了一笔墨般的眼睛瞪得浑圆。他连摇了几摇白芍的臂膀,但怕自己方才听得错了。还未等来白芍回话,即听见两声熟悉至极的低沉轻咳,抬眼见得温商尧迈入内殿——重伤方治,纵有及地披风遮掩,亦显得清减憔悴。
“陛下,莫不是梗得疼了……”肩膀被摇得生疼,白芍咬着唇角怯怯问道,“……怎生哭得这般厉害?”
可少年天子此刻哪里听得见别的,看得见别的,一眼不眨地愣愣望向那人,只感眶中泪水簌簌而下,如何也止不了了。
温商尧仅是淡淡看了黄袍少年一眼,似井深眸仍是那般,仿若无情,仿若情深。掉头对随于身后的阮御医道:“若因是异物梗于喉间方才致使失语,以长箸将其夹取而出不就好了?”阮辰嗣微微颌首道:“卵壳甚为光滑,确实难以夹出。更怕施力不当,反将那鸟卵愈顶愈深,闭塞了陛下的气门。”温商尧略作沉思,又问:“若以锐物将那鸟卵片片击碎,是否便容易取了?”阮辰嗣摇首道:“虽是可以,唯恐卵壳坚硬,伤了陛下的喉舌。”掉头向榻上少年再投去一眼,因吐纳不畅脸颊略现紫胀,温商尧蹙眉道:“便无别它法子?”
“口对口的吸吮,方是最佳。”阮辰嗣抬手比划一个动作,“以手掌扶于圣上颈后,以内力灌于掌间,如是轻轻拍打摁压,待那鸟卵松动滑出,以口将其衔出即可。”
温商尧也不作迟疑,转身向榻上天子近去。一手扶于他的颈后,一手轻掂起他的下颌,冰寒手指仅带一分绵薄掌力,淡声道:“张开。”
不过交睫之距,杞昭惊得浑身战颤,却因心头一阵强似一阵的莫名期许而动弹不得。刚一打开紧阖的唇齿,那两片薄唇便轻轻接了上来——那个人的唇又薄又凉,舌头却暖。先似一口芳醪滑入自己的口舌之内,继而便似油脂酥糖缓缓化于自己的腭壁之间。唇瓣摩挲相贴,舌体舐掠相缠,如此温柔体恤,幡然洗却了他十余日中宵不寐的惊惶与懊悔、苦楚与委屈;亦教他不免起了担心:这亲吻滋味甘甜醇浓胜似清泉美酒,自此之后怕是罔识人间百味了。
恍惚睁大的眼眸终是阖了上。杞昭顺应地动了动喉骨,即在神迷这个亲吻之时,喉间霍然一松,梗于舌根之后的那枚鸟卵已被温商尧衔于齿间了。
待那枚碧蓝鸟卵放入白芍递上的一只彩釉瓷碗,阮辰嗣躬身向少年天子作下一礼道,“圣上可能说话了?”
杞昭仍是一眼不眨望着温商尧,费力动了动唇,发出一个似于“嗯”的音节,轻轻细细若风拂柳丝,几不可闻。
“如是便好,如是便好!”梅公公抬袖抹了把老泪,欢喜道,“陛下还能说出一个‘朕’字。”
“温……温……”少年天子急切抢白,仿似他这十数载的岁月只学会念此一个“温”字。一连掷出几声,便探出双臂紧紧箍住身前男子——还未让整张脸埋进他的怀里,竟已泣不成声了。
犹豫片刻,温商尧慢慢抬起手臂将怀中少年搂得紧些,手指轻柔抚过他的后脑。不禁自问:当年那个褓中的雪白团子,吮指念着的,也是这个“温”字吗?
☆、33、辗转增上恒滋长(上)
自李谦处闻悉杞晗即将随阮辰嗣一同离京,温羽徵顿觉喉头一噎,兀自哽了半晌,也不过神情涩然地回去一声“知道了。”
见了云珠尚有情致打趣一声“嫂嫂”,见得尚未入门的妻子,则如何懒于应付。偏生这相府二千金为了尽早进得温府大门,时而口腮伶俐地暗喻晓示,时而言语酸刻地催逼讽刺,更动辄便拿太皇太后相压。温羽徵烦得甚了,索性日夜纵酒狂欢于花街教坊,竭以佻达放浪之能事,没半些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