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屋中,借着一盏油灯散发的有限光芒,晋矢乌看见巫辛躺在一张矮榻上,一动不动。原本服侍她的女侍们一个也不见,定然是听得风声跑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人x_i,ng如此。
巫辛在矮榻上躺得直挺挺,她双手放在腹部,手上执着玉龟和玉签,嘴里还念念有词。晋矢乌进屋后,她停止了咏颂,她用苍老的声音说:“世子,我就知道你会来杀我。”
“是个人都知道,我饶不了你。”
晋矢乌把剑一挑,剑尖抵在巫觋的胸口,他没有使力,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
巫辛仍是静静躺着,她不为所动,她的全身被布帛遮掩,也无从知道她是否流出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的声音如此老迈,在这个静寂而不详的夜里听来,显得特别诡异:“我在十年前,就已知道日后要死在你手上。”
晋矢乌的神色先是一滞,随后他嘴巴张开,嘴角扬起,他笑了。他觉得很可笑,他已恍然,他缓缓收起剑,讥讽:“巫辛,你我本无仇怨,是你害怕自己的预言,才有我这位敌人。”
巫觋能预言自己的死亡,但他们总要坦然接受。巫觋能窥见天意,但不许去更改,或者去促成,他们只能“看”,不许亲自去“做”。身为帝巫,巫辛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活太久,难免就要老糊涂。
“我父亲真是愚蠢,夺得王位后,就不该再听信你的胡言乱语。”晋矢乌将剑c-h-a回剑鞘,他转身走了。
已是风烛残年的巫辛,无需他动手,他看得出来,她快死了。
晋矢乌走在清冷的月夜下,朝城西的方向前去,他身后的木殿,巫辛正在无声无息老去。
夜风吹拂木殿的帷帐,也吹动巫辛身上罩的布帛。巫辛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唯有那层层包裹她干瘦身体的轻薄布帛,在风中扬动,仿佛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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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昊率领大军进入帝邑,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迎接帝邦真正的君王还有他的王师。骑在白马上的姒昊,身穿玄色战袍,外罩红丝犀皮甲,头戴吉金盔,陵厉雄健,极具王者之气。他身后追随十数位将领,个个踌躇满志,英武不凡。不说这些将领,就是他们带领的士兵亦是经由战争磨砺,英勇而果断,锋利得犹如一柄柄昆剑。
迎接王师的队伍,以一位晋夷将领为首,这人是驻守帝邑的事臣。他对姒昊揖手,告知:“后昊,晋朋在丹宫自焚,晋矢乌率晋夷残部从西城门逃走。”
“几时逃离?”姒昊问。
“后昊,就在旦明之前。”事臣回话。
“逃不远。”还不到午时,在姒昊看来,派队骑兵能轻易探寻到他去向。
“多半是想逃去扈方。”伯密不惊讶于晋矢乌会逃,这人x_i,ng格刚毅,不会坐以待毙。
“帝昊,我愿领兵追击。”鬲青然上前请令。
姒昊颔首授意,晋矢乌是晋朋的继承人,不得放任。在姒昊授意之前,伯密模样着急,他怕姒昊将晋夷的残部放走。他们君臣私议过如何处置晋族,伯密提议凡是晋族,必须一个不剩,全部杀死。姒昊不赞同,说是不必如此。
鬲青然当即领命,领上他的规兵离去,姒昊率领大军继续行进,前往宫城大道。
在大军中的任嘉,跟他身边的吉华说:“城外见到的火光,原来是晋朋放火把自己烧了。”吉华抬头看着前方,宏伟的宫城为烟雾吞噬,他怅然:“荒 y- in 无度,众叛亲离,足以让后世的君王引戒。”
谁能想到,统治帝邦二十年,不可一世的晋朋,最终是这么死去的呢。
天气炎热,位于宫城西南的丹宫被大火烧得啪啪响,士兵们汲水救火,场面壮观。救火及时,火势没蔓延到宫殿区。
大火熄灭后,姒昊进驻宫城,他站在被火烧得不成样的丹宫前面,若有所思。曾经穷极奢华的丹宫,只剩地上一堆破瓦漆木,晋朋营建它时,必然没想到最终这里会成为他葬身之地。
士兵们从瓦砾堆中发现好几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卧在财宝之上,烧成了黑炭,它体格高大而肥壮,配饰华美,是晋朋无疑。
见到这位仇人死状如此凄惨,姒昊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觉得可惜不是自己动手。晋朋是该以死谢罪天下,这是他应得。
姒昊神色淡然,对士兵命令:“将他埋了。”他不是晋朋,他不会将仇人杀死,尸首悬挂在城墙上示众。随便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
士兵从废墟拖出一具具尸体,其中有一些骨骼纤细,一看就是女子。姒昊问起那些被晋朋囚在丹宫的女子,一位投诚的晋朋旧臣说:“有数十人还活着,没烧死在里边,正等候后昊发落。”
“听任去留。”姒昊不可能接收这些女子,而且也不打算将她们发放给将士们。
离开丹宫后,姒昊前往木殿所在的观象台,他在观象台上禹禹独行。他没有接近木殿,也不感兴趣,早先有人禀告,巫辛已死,是老死。那时,跟随在姒昊身边的任嘉说:“她死得真是时候,该不是吓死的吧。”
对于巫辛,姒昊本打算处死她,绝不姑息。现在想,确实如嘉所言,她死得真是时候,要是让帝军冲进木殿处置她,她肯定没能留个全尸。
一位位仇人,姒昊都让人将他们埋了。人死罪灭,再多的暴力,又有何用处。姒昊是个豁达宽容的人,他没被仇恨支配,始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