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阮阮也感受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但她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命运的大手将她推来搡去。
干旱在持续,八月的太阳几乎要将城市烤焦。
教室里,数学老师正在评讲卷子。
梁阮阮的座位空着,刚发下来的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桌子上。卷子上的分数太低了,仿佛羞于见人。数学是梁阮阮的死穴,她其他科目的成绩还是很好的。
数学老师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据说他本来有一个前途光明的好单位,但因为得罪了人,被排挤陷害,只好做了老师,妻子也和他离婚,带着儿子出了国。他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愤慨,讲课的声音也充满愤慨。
他看不起梁阮阮,她数学成绩差不说,性格张扬,还常迟到、逃课。他多次明里暗里讽刺梁阮阮,说她不男不女,三观不正;他也会出很难的题目让她上去做,故意刁难她;但梁阮阮从来不畏惧他,他批评她,她就拿黑白分明的冷冷的眼睛瞪着他。
知了在窗外此起彼伏地嘶叫着。梁阮阮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弱弱地喊了一声“报告”,数学老师瞟了她一眼,没有作声,继续讲课。
梁阮阮抬脚往里走,刚走到讲台边上,数学老师抓起黑板擦就朝她砸了过去,白色的粉笔灰喷了她一脸,她像小丑一般滑稽。梁阮阮抬手将脸上的粉笔灰抹掉,笑了笑,继续朝座位走。她笑得特别凄凉,特别诡异,但在数学老师看来,那分明是蔑视,是挑战。
她这一笑激怒了数学老师。他冲到梁阮阮面前,拎起她的t恤袖子,怒骂:“你还笑?你简直恬不知耻!成绩差,家庭差,品行差,你还有脸笑!我要是你,早就羞死了!”
那凄凉诡异的笑僵在梁阮阮脸上。她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一样。
老师又推拽她:“我没喊你进来,你滚出去!以后都不准来上我的课!”
梁阮阮转身就跑,像一阵风。
老师甩了一句:“自习!”就坐在讲台上抽烟。
全班都震骇了,鸦雀无声。
十几分钟后,英语老师跑到教室门口喊:“大家快点去综合楼,梁阮阮爬到楼顶去了,要出事了!”
全班蜂拥而出。画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跑得最快,跑在最前面。
综合楼有七层。几年前,天台曾经发生过学生坠楼事件,所以通往天台的大铁门特别坚固,平时都不打开。因为房顶漏水,校工找人来修补却忘了关上门。现在,铁门已经被梁阮阮从里面锁死了。
画未第一个冲上去,使劲晃动大铁门,大声喊梁阮阮的名字,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画未又跑下楼去,大楼前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拿着小喇叭,轮流朝梁阮阮喊话:
“梁阮阮,别想不开啊!”
“梁阮阮,有什么委屈,下来再说!”
“梁阮阮,我们都会帮你!”
班主任想方设法联系梁阮阮的父母。可她妈妈在疗养院,根本神志不清,她爸爸的电话也打不通。数学老师吓坏了,他站在人群中直冒冷汗。
梁阮阮站在天台边缘,阳光火辣辣地从天空直射下来,几只大鸟从旁边掠过,在她身上投下一片片阴影。她那么孤独,摇摇欲坠,就像马上要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一样。
忽然,梁阮阮对着天空呐喊:“为什么大家都恨我?!讨厌我?!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在乎我?!我?!为什么?!”
魏泽川也急匆匆跑了过来。他从同学手里夺过小喇叭,朝着楼顶大声说:“梁阮阮,我在乎你!还有我在乎你啊!”
阳光下,画未静静地望着他,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他的脖子里,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露,那里面流淌着的,是属于男人的血性和善良。
梁阮阮听到了,她的身体轻轻一晃,退后一步,她好像笑了,又好像哭了。她凝望人群,人群静默。
她声音嘶哑地呐喊:“魏泽川!我记住了!我会记一辈子!一辈子!”
魏泽川怔住了,他有点眩晕。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其中,还有画未的。他想扭头看她一眼,他犹豫几秒,终是不敢。
梁阮阮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天台边缘,她毅然决然的背影,像一片无法攀越的悬崖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