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因午睡而散掉的发髻。她看着绿袖,那是张圆润的、充满了朝气和喜悦的少女的脸,而不是记忆中,那个终日畏缩惶恐,最终又惨死的妇人。
又看向镜中,那熟悉的眉眼,的确不是她死时的样子,而是年轻了许多。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承庆元年!
红绡很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女娃七八岁的样子,低着头窝在红绡怀里,即便进了屋也没有抬起头,只专心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那九连环是白玉制的,玉色温润,十分精巧,女娃白嫩嫩的小手也如白玉一般,只是比白玉胖了不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像还不会玩儿的三岁娃娃,那九连环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叮当乱响。
宜生眼眶又是一热,快步上前,将女孩儿紧紧抱进怀里,低低地唤了声:“七月!”
沈七月依旧不抬头,像是没听到母亲的唤声一样,目光执着地盯在那九连环上,没有看宜生一眼。
沈七月生下来就有些不足,即便后来仔细调养,身子却也比寻常孩子弱许多。此时虽然看着才七八岁,但其实已经整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十岁已经是大孩子,该懂的也都懂了,这样的不理不睬的应对,实在有些失礼,也让做娘的心寒。
绿袖年纪小,伺候宜生时候也不长,见沈七月这样,怕宜生不悦,忙解释:“少夫人别见怪,姑娘刚得了这九连环,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红绡不禁扶额,赶紧忙拉了绿袖一把,心道这丫头实在是实在,可也太实在了,实在地都有点傻了!
难道她还怕少夫人对姑娘生气么?这整个威远伯府,谁都可能会对姑娘生气,唯独少夫人不会。
宜生也被绿袖的傻话弄地一愣怔,随即失笑地摇摇头,从方才便紧绷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些许。
她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得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七月?”她又叫了一声。
沈七月依旧没有回应。
绿袖在一旁看着着急。她是最近才调到少夫人身边,之前听人说姑娘是个小傻子,可见了姑娘几次后,绿袖却觉得,即便姑娘真是小傻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可人疼的小傻子!
府里人对姑娘少有善意,少夫人更是因为姑娘的缘故遭受不少非难,最近尤其如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步履维艰。无端遭受这样的冷遇,即便是亲女儿,也不免会迁怒吧……就像她娘一样。
所以即便红绡拉了她一把,绿袖还是忍不住想为姑娘说话。
不过,当她看到少夫人的眼睛时,却蓦然止住了脚步。那样小心翼翼、饱含期待,像看着世间最珍贵宝贝一样的眼神……
宜生没有注意小丫头的心思,她抱着七月,又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便紧张地等待七月的反应。
沈七月依旧在玩九连环。
白胖的小手已不似方才那样笨拙,反而越来越灵活。一根根小胖指头穿花蝶儿般,在白玉小环与环柄间来回穿梭,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快得让人几乎分不清玉和手。
“哗啦”一声,九个白玉小环和环柄完美分开,再无一丝勾连。
绿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七月,不由脱口道:“姑娘真聪明!”
“阿娘。”
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沈七月手上还抓着九连环,头却终于抬了起来,小脑袋朝宜生怀里蹭了蹭,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那抬起的面孔精致无比,唇如涂朱,齿若编贝,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沉静如深泉,清晰地倒映出宜生的身影。虽还年幼,却不难看出长成后将会是何等的绝色。
宜生生得美,闺中时便名满京华,而她的夫君沈承宣,论皮相也是一等一的好,虽不至掷果盈车,却也是不少闺中少女的梦里人。两好合一好,沈七月的相貌便更是青出于蓝。
看着熟悉的小脸,听着熟悉的嗓音,尤其那声平平淡淡,似乎不够甜,却没有一丝刻意的“阿娘”,宜生瞬间眼眶酸痛,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红绡和绿袖惶然对视,不知如何是好。
“少夫人……”红绡担忧地唤了声。
宜生摆手,流着泪的脸忽又绽出笑来,“无事,我……我是高兴的……我很高兴……很高兴……”说罢伸手要抹脸上的泪水,却被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挡住。
宜生与丫头说话的时候,七月软趴趴的身子伸直了些,歪着脑袋,看着娘亲脸上的水珠,忽然凑近宜生的脸,伸出小脑袋,用温软的脸颊靠近,一点点蹭起那些泪珠。
温暖柔滑的感觉让宜生身子一僵,直到七月将她脸上的泪珠蹭完,身子才恢复松软。只是,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意,却似乎又要倾盆而出。
七月蹭完泪珠,脑袋又埋到宜生怀里,拱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很快,宜生胸前便响起了小呼噜。
“姑娘睡了。”绿袖笑着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松快。夫人这样子,哪里会是迁怒姑娘的样子。果然,娘和娘是不一样的。
宜生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
红绡绿袖便安静地退出内室。
宜生抱着怀里的七月,走到绣榻旁,却没有将七月放到绣榻上,而是依旧自己抱着,贪婪地看着怀中的睡颜,仿佛数年未见一般。
可不是数年未见。
算上做鬼的日子,已经整整十五年。
即便是一样的脸,即便一样叫着“阿娘”,可一个母亲,又怎么可能会对女儿的变化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