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当然不希望花十二万黄金娶的王后是野种,便戏谑一笑:“哪能蒙过第一关后宫事关王族血脉,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尉缭本是布衣,最悲悯妇弱:“男人争权先拿女子开刀,可怜可怜。”
昌平君见微知著,洞察得更深处细节:“负刍起事,幽王病重是最好时机,为何拖到新王即位才散布谣言”
身世最可疑的是楚幽王,弟弟熊犹极可能是清白的,杀熊犹并不明智。
答案显而易见,中突然安静。
秦王、尉缭、蒙恬、李斯,四人对视一轮,默契地心照不宣。
这么多年昌平君埋首政务,不甚了解军务,他也不知道秦国在楚国安插了一个顿弱。
顿弱是小人,有最敏锐的眼光和最巧妙的伪装。他洞悉王位之下权力盘根错节,选择在最适当的时候,说了最恰当的一句话,只这一点火星就引燃整片森林。
秦王赫然意识到,秦廷也埋着火种。
嫡妻是楚公主,右丞相是楚公子,甚至是比负刍更为合法的楚国王位继承人。
他低头抿一口水,笑道:“谁知道负刍怎么想的或许是犯糊涂了。”
李斯也是楚人,帮腔就是表态:“臣见过负刍,为人鲁莽,的确像是做事不谨慎的。”
尉缭也岔开话去:“楚王不忠不仁,秦国替天行道,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行这个道”
“国尉且说如何用兵”
“楚魏接壤,怕二国合兵一处,臣以为”
尉缭在楚国和魏国之间划了一条线,秦王心有灵犀:“取魏,由南向北;伐楚,由北向南,把两国从中截断”
“对,截断选将还要费些筹谋。赵国还未完全安定,王翦老将军暂时无法抽身。”
“老将军南征北战几十年,年过五旬仍是军中脊梁,是得用点新人给老将军分忧。”
“好几位小将都能独当一面了,最缺的还是兵和粮。”
“是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先说说粮吧。”
没人接话,众人齐齐看向昌平君。
军资粮饷该由丞相禀报是否可备,而右丞相在发呆。
炉中火苗舞过几回,门外雪花落过几片,依旧无言。
撕心裂肺的咳嗽打破沉默,昌平君咳到见血才拭唇笑笑:“邯郸天寒,受了点凉,一时提不上气。老了,不比从前了。”
秦王离席与他抚背:“姑父哪里话,你正当盛年。倒是寡人不该如此累你。”
昌平君谢礼:“折煞了。为秦王分忧,是老臣的荣幸。”
寒暄之后进入正题,粮饷之事不容乐观。
“一则去岁冬今年春连降大雪,北方一线春苗无望已然成灾。二则,大雪过后需立即抢种,若农忙之际举国出兵,秋后恐有大饥。三则虽接收了赵国府库,但是赵国已经打空了。”
嘭秦王愤而捶拳,袖底风惊起火苗儿向天窜。
“看看看要个天时地利人和多难想得再好有什么用”
尉缭的脸色也从白玉海棠烧成驴腰猪肝:慷慨陈词这么久,原来全都是大空话
出战无甚可议,诸事便待明日。
秦王与诸臣一道出来,只见天落琼花风吹雪,廊下玉树影成双。
身量颀长,清俊模样,束甲英姿飒爽,正是小影将军和铁面蒙郎。
蒙毅有给秦王守夜的习惯,忌看过清河顺道等待父亲。
忌扶着深咳的昌平君步进风雪,父子背影扰乱了秦王的心绪。
往事奔流到眼前,他们与他有解不开的渊源。
姑母雍城,华阳养女,扳倒了原来的太子人选子傒,为子楚即位铺路。
表弟熊忌,十二岁一人一骑越过嫪毐重重关卡,将虎符送达中尉营地。
姑父熊启,接到虎符之后立即调兵勤王,秦王才没有落得熊犹的下场。
此后昌平君高居诸臣之首,却从不引功自傲,本本分分兢兢业业。
楚宫风波让秦廷君臣暗生嫌隙,秦王自思,还是自己太过小气。
当年废逐客令时,他说过:君是天下之君,臣亦是天下之臣。
姚贾以死相报,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君不疑臣,臣不负君。
赵迁与李牧的反面教训也提醒他:君若不信臣,臣何苦忠君
他迎着风雪大踏步追上去,给昌平君披上自己的裘衣。
“天寒,姑父保重。”
“这不可”
“为寡人保重,为秦国保重,为天下保重。”
静默须臾,昌平君眼底生雾,他们都是聪明人,明晓话中深意。
他受过裘衣,敬过谢礼,缓缓转过身去。
父子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咳嗽声伴着风雪吟,别是一番冷凄。
前朝火星已然挑在明处,后宫暗火也得有泼水人。
太后寝宫灯长明,母亲似在呓语,他抬步进去,殷奴披衣来拦。
“太后留孩子们在这歇着,已经宽衣了。”
秦王尴尬一笑:“哦”
透过屏风果然瞥见多了张榻,朦朦胧胧是有两个女娃嬉闹。
他忙移开目光,庆都十二岁,纵是父亲也不好看女儿睡觉。
“那你们歇着吧,我也回去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