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予尔聚精会神仰头盯着电视机,不自觉蹙紧眉头,咬住手里的羹匙,一脸凝重,画面切换的间隙,一个人影矗立在她面前,逆着光,身形高大如神祗。
神祗发声教训她:“吃饭也这么不专心!”
曾予尔把咬着的羹匙吐出来,忙低头,整理心底的惊慌,磕磕绊绊说:“佟、佟、佟老师,你怎么、也到三食堂吃饭了?”
“哦。”佟亦前一秒还是一派严师的模样,这一秒就笑容可掬地坐到她对面,点点餐盘中的一份绿油油的凉拌海带丝,“都说三食堂的这个做的最好吃,慕名而来。”
曾予尔局促地回一句“是挺好吃。”,也没心思看电视了,埋头狼吞虎咽。
佟亦是她的指导教师,三十一岁,今年刚评上副教授职称,成为大学里最年轻的几位副教授之一。
下学期她这届即将进入大三,很多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进实验室帮助导师做课题,顺便从中选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毕业设计内容。
一个月前,曾予尔在选择指导教师的表格里填的其实是院长蓝教授的名字,但蓝教授是学院里的大忙人,三天两头就到外省开会,做学术交流,一票的硕士博士都带不过来,更何况本科生?
而佟亦正是蓝教授的得意门生,曾予尔和几个同学顺理成章被分配在他的手下干活儿。
在实验室里跟着忙了两个周末,曾予尔和佟亦的对话次数
寥寥可数,充其量算半生熟。
佟亦吃了口海带丝,满意地点头:“味道确实不错。你今天第一节有课?”。
曾予尔低头喝粥,含糊回答:“没有。”
过了会儿,佟亦看着她深埋的发顶,含笑自语道:“刚才错怪你了,看来你是挺专心的。”
曾予尔噎了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啊?”
佟亦煞有介事:“自从我来了,你就一直只顾着吃啊,好像我不存在一样,如果打扰到你,我换到另张桌子去也行。”
“佟老师,我……”曾予尔急欲解释,心跳猛然加快,声音都颤悠起来,脸颊一阵阵的热,有点语无伦次,“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平时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了……不好意思……”
佟亦一怔,他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这女孩竟然当真了,无奈微微一笑:“我和你开玩笑的,没关系,食不言寝不语,继续吃饭吧。”
曾予尔快无地自容,在佟亦面前,她总是紧张得说不出话,眼神掠过电视机里还在报导的新闻,曾予尔的额头泌出一层冷汗,无措地用手背擦擦。
佟亦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皱起眉峰,语气颇有些愤慨:“这种报复社会的人,十个有八个是心理有疾病,不去医院看病不说,还跑出来到处伤害无辜,这水弹现在是只砸中车子,没伤到人,但保证不了下一颗还丢那么准,如果有一天受害者是他的家人,看他心里有什么滋味。”
曾予尔听得浑身麻木,指尖冰凉,差点夺门而逃,佟亦叫了她一声:“怎么了?你不舒服?”
她惯性地想要回答“没有”,想了想,“腾”地从座位上起身,咬着苍白的唇低下头,像小孩子承认错误似地:“佟老师,我肚子突然有点疼,先回寝室了。”
说完,端着餐盘一溜烟地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正值盛夏,校园里鸟鸣花香,处处生机盎然,可曾予尔却觉得那迎面吹来的暖风里像夹杂着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接刺中她的血肉……
有病,有病……她是不是真的该去看心理医生?曾予尔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懊恼、后悔、愧疚……一瞬间齐聚心口,如被千斤重担沉沉压着,喘不过气来。
恍恍惚惚,曾予尔已经回到自己所在的寝室楼。
今天是星期五,一整天只有下午一节专业课,但寝室里有位室友在第一节还要上户外选修,一早便匆匆起床,
她眠浅,无奈也跟着爬起来。
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她猜其他室友这个时间大概也都去吃早饭了,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快进寝室时却发现门居然是打开的。
一个女人和楼下的管理大妈正在寝室里说话,而那女人的声音异常耳熟。
“尔尔,你吃饭回来啦。”
三个月不见,邹慧——也就是曾予尔的妈妈——脸色似乎比以前更滋润更白嫩了,衣着的品味也有很大提高,但见到她时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虚伪。
曾予尔板着张脸,没有一丝见到母亲时的兴奋和亲昵,把饭卡和钱包扔在床铺上,冷冷说:“你来干嘛?”
管理大妈瞧着情势不对,打了声招呼就把寝室门关上,先行离开。
邹慧被女儿的态度逼的有些窘迫:“我……”从闪亮亮的手包里拿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桌子上,“我今天下午要出国,大概有一个月不能回来,我算了算,你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暑假,这是你的零花钱。”
曾予尔瞧了眼那厚度,估量不出这沓人民币的总值。
“我不要。”她极快而简短地拒绝,尔后转头直直看她,冷声强调,“我不要那个人的钱!你拿走!”
邹慧眼圈微酸,把钱塞进她手里:“尔尔,你不要跟妈妈耍脾气了,听话,好不好?”
“这钱根本不是你的,你和那个人的关系好到他可以为你花钱的程度,但我还没有!”